尤万松可是把陈子龙的话听得真切。他身兼知名书画家和商人两职,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抬高馆内作品价值的机会!眼神一出,预先埋伏在人群中的几个身宽体胖者立即竞价。
“一千一百两!”
“一千二百两!”
“尤先生,一千三百五十两,我要了!”
精舍内众人的注意力又从精舍外被拉了回来,看看脸红耳赤争得热闹的几人,再看看那幅“肇事”的画——《华亭秋》。这越看越觉得有价值,越看就越发想起传说中董部院对作者的评语,越看就越觉得这价格还要高上去。
“各位……各位,抱歉抱歉!”尤万松像模像样地频频作揖道:“此画乃凌大人所作,凌大人如今身为翰林院博士,身负董部院老大人推广西学之重托,恐怕今后少有时间作画。这画尤某实在难以出手,只希望作展示镇馆之用。抱歉,抱歉,待会儿酌月居里,尤某给诸位赔罪。”
一位华服体肥者愤愤地哼了一声,用不满意的眼神审视尤万松一阵,才软口道:“那,这画倘要出售,务必先告知李某人呐。”
“那是,那是,尤……”
“陈某出一千五百两!尤先生可否给个薄面割爱呢?”
尤万松转头一看,一位身穿蓝印滚花丝缎长袍,戴着双耳软纱帽的官员正看着自己,那不是知府大人是谁?忙作揖道:“知府大人出言,这、这,尤某、尤某自当从命。”
说完,他又转身向那姓李的作揖道:“李相公,这,尤某实在抱歉呐。”
那姓李的倒是洒脱,对着知府陈洪谧打了礼后,向尤万松挥挥手道:“陈大人要,李某自然让得,尤先生不必客气。”
尤万松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向陈洪谧道:“大人,此画可否暂居小馆七天?七天一到即刻送到大人府上。”
陈洪谧得意地捻须笑道:“哎呀,尤先生就不必客气了,松涛画馆的名品出售规矩,老夫还是知晓一二。恐怕就算当朝一品来,您也是这么做的,何况陈某不过是小小知府而已。”说着,陈洪谧就掏出了一叠庄票,略微数了数递给尤万松,又道:“尤先生肯割爱,让陈某拔了头筹,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呵呵!”
凌励在门口穿过攒动的人头看到这一幕,心中对尤万松的经营手法颇为佩服,自然心中大快,转身朝站在一边显得神秘兮兮的陈子龙走去。
“宜世,子龙还估计错误了,我看今后你的画起价就是一千五百两了!”陈子龙改作一副有些夸张的表情轻声说道。他表情和语调如此的不般配,看上去实在有些滑稽。
凌励心情大好,想不到画从一百两竞价到一千五百两,还作为自己第一幅出售的作品,为今后作品的售价定出了标准。看来尤万松对今天之事是早有计算的,可是,购画者是知府呢!
陈子龙看出凌励的心思,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走远几步,左右没人了才道:“隔几晚,你当去拜会知府大人,到时候你的见面礼就是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呵呵,这下你可明白了?”
“卖糕的!原来如此!”
凌励恍然大悟,如此一来既标定了自己的身价又讨好了知府,代价无非是一幅中型的风景画而已!他不由得在心里计较着:看来这个时代的人在经营上,丝毫不比那个世界的人差呢!
时间已近正午,此时门口来了几人,打头的是位年约六十,身穿紫色官服的老者,尤万松忙拉了凌励前去迎接。一番见礼后,凌励才知此人乃是江南四郡巡抚许绍宗!
随后尤万松、凌励两人为主,招呼着众宾客去沧浪亭旁的苏州名酒楼——酌月居用午膳。
菜出五味、酒过三巡,首幅作品售价就达一千五百两的新晋大师凌励,在尤万松的陪同下从主席上站了起来,举杯一席席地敬酒、叙话,把场面又搞得热络不少。
其实在座的都是苏州名流,就算没有主人家敬酒,这相互之间本就熟络得很,场面自然不会冷淡下去。敬酒,无非是再次把凌励推向苏州而已。
名气是靠捧出来的!
凌励纵然所作西洋油画有“稀罕”的优势,本身还有官员身份衬底,可谓实力不凡。但是如果没人捧却想出名,那无论如何是难于登天的,更别说没人捧却万人踩的极端情况了!
如今却是:董老大人华亭评语在先,遥遥于南京掌控布局在后。再加尤万松精心布置、巧妙操作,又加上南山画派素来的声誉和影响,把天时、地利、人和,所有的因素统统算计到位。才有三百苏州名流共同见证“名画千金”的实况,至此才在南直隶书画界确定了凌励的大师地位。
敬酒一轮回到主席,这里有巡抚许绍宗、知府陈洪谧、南直隶织造司主事郭民仰、四府兵备道张怀、漕运总督属下苏州调拨使马坚黎、江南盐运使裘乃正、巡抚幕僚张惟易以及江南名公子陈子龙和主人尤万松、凌励。另外两名公子方以智和冒襄,却被在苏州的通家好友拉去,不能在主席作陪了。
这个时代的官员,其实绝大部分也算作读书人、算作文人雅士。现在的身份还是平民的文人们,读书的目的也绝大部分是求官。而真正要读得起书,又需要家里有钱才行。所以官员、文士、富商,实在是一体的。
许绍宗见凌励回来,跟知府陈洪谧耳语一番后,微笑不语,看着陈洪谧举杯向凌励道:“凌大人,明日晚间陈某在府衙作东,您届时务必光临哟!推行西学之事,部院老大人早有公文示下,陈某还需凌大人移步解惑呢!”
凌励见陈洪谧说得是客气已极,忙举杯应和,谦逊地道:“凌励初出茅庐、经验浅薄。承蒙部院老大人厚爱,担当推广西学重任,实在是诚惶诚恐,如今还望陈大人多多相助。凌励必到府上拜会,恭听教诲。”
陈洪谧呵呵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后,把杯示意,然后落座与许绍宗又耳语起来。
只见许绍宗频频点头,忽然正色提声道:“此事朝廷早有公示,南北两礼部尚书老大人一力推行,苏州府被董部院老大人看重,实在是你、我之幸呢!只要不牵涉西夷传教士,一切事宜可尽管放手而为。”
这一句话,就等于地方官面上给凌励推广西学敞开了大门。在这个场合上巡抚一席话,加上知府的有意支持,凌励几乎可以在苏州地面上横着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