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呆呆地看着手中燃烧着的火柴,似乎在欣赏火柴蓝黄相间的漂亮火光,又似乎陷入无比惊讶的狂想中。
凌励忍住笑,不去管陈子龙忽红忽白的脸色,也不揭破他“东施效颦”的可笑举动。收起剩下的几根火柴和那硬纸皮,正要得意地向尤万松邀功,却见尤万松原本微笑如春风拂面的脸色沉了下来。
“吕广,此间作坊我买了。如果,你愿意跟着尤某做事,作坊仍然由你打理,年例三十两再加一成的红利。如何?”尤万松的脸色很严肃,甚至带着些威吓的意味。
麻衣汉子吕广明白了,这些人收购自己的作坊,就是做这生火方便的“火柴”。想一想,这个事情也值得做,就算难以预料这种东西的销路而不知红利几何?可也有三十两的年例做底啊!总好过回乡下购得几亩薄地谋生强。
“小的听员外的就是。”吕广这次机灵了,自称“小的”表示自己愿意成为下属。
尤万松脸色稍霁,摆手道:“吕兄弟不必多礼,此间你收拾一下,刚才之事切莫外传。光楷,先跟吕兄弟写个契约吧。此番完事寻一合适日子,尤某在家设宴,请吕兄弟务必光临呢。”
吕广再次连声答谢。
尤万松笑了笑,带着凌励和陈子龙转身走出作坊大院,到门口时又招呼尤光楷出来,附耳说了几句,才去码头登船回城。
“唉……年轻人啊,心性就是急躁轻浮。”在船上坐定的尤万松长叹一声,看着凌励和陈子龙摇头说道,一副“恨其不争”的容色。
陈子龙有些不服气,兀自犟嘴道:“舅舅,这又什么啦?不是好好的把火柴都制出了,只等赚钱了呢!”
尤万松脸色瞬息几变,突然很没有形象地低吼道:“你懂个屁!如果励儿是在家里制出火柴,那老夫的一成红利就省了!如今,那吕广已然得见制法,难保不向外泄露,幸亏老夫善后及时。你、你们,唉!”
凌励恍然大悟。心想自己还真******急躁肤浅呢!商业机密怎么能够在方才吕广还没表态的时候,公然在诸人面前展示呢?年轻啊,脑子里少根弦呐!
他忙向尤万松作揖行礼道:“舅父,那一成红利从凌励的股中出吧。以后,凌励一定小心行事。您教训得是,凌励确实急躁肤浅,做事考虑的太不周全。”
“算啦!还是从老夫这里出。你还靠着那六成股子成家,紫凝那边……咳!此事权当作教训,以后可要万分注意、小心行事呢!”尤万松见凌励已经知错,脸色也缓和下来。他可不愿意在一成红利的分配上去计较,毕竟火柴作坊之事全靠凌励刚才的“把戏”,能有三成利收进腰包,尤万松已然满足。
陈子龙忽道:“舅舅,万一那吕广……”
尤万松居然得意地笑了笑,轻声道:“这个,方才老夫已经吩咐光楷,让他安排人手盯住吕家,哼哼,想那吕广也不敢如何。”
船行进城已近正午时分,经过网师园附近,却听岸上一片吵嚷声。三人站起来一看,原来是“聚茂钱庄”外面围了一大圈子人,吵闹着要用银子换大子铜钱呢!
尤家的船没有停,等到周围环境稍微安静后,陈子龙对一脸茫然的凌励道:“熊文灿大人招抚海盗郑芝龙成功,东南海事安靖已然可期。吕宋和日本的白银顿时涌入,银价最近暴跌呢。一两足秤纹银昨日只可换得一千六百钱了!”
“啊!?”凌励惊呼出声,陈子龙的话不就是说董其昌给的一万两银子贬值了?确实如此,不仅仅是贬值了,还一下子贬值两成!难怪那些人要在钱庄挤兑铜钱!
凌励脑中“嗡嗡”作响,只看见尤万松和陈子龙嘴皮在动,却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脑海中无数个念头乱糟糟地涌了出来,把整个人把惹得心浮气躁起来,恨不得对着老天爷破口大骂一番!
也难怪他会如此,董其昌给他一万两银子办西学,如今却不明不白地在银价暴跌的风潮中,折损了两成,那不等于当初董尚书只给了八千两银子吗?奶奶的,这也太狠了,两千两银子瞬间就没了!不,不是没了,是购买力下降,贬值!
货币贬值一般出现在两种情况之下:一是货币流通量突然增加,如同现今的情况;一是流通商品严重不足,供需不调,就如同几年后河南米贵一般。
这个道理凌励还懂,可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如今中国白银的主产地——云贵两省的苗、彝两族正在暴乱,白银产量大为降低,怎么可能因为海外白银的输入而产生如此情况?顶多是产量减少与输入增加平衡,维持白银兑价啊?
炒作?!金融投机!
现代化的名词在脑海中出现了。
对,肯定是有人故意炒作!闭关锁国的大明王朝,正规流通进来的海外白银,数量比较少且被严格控制,怎么会一下子就大量涌进流通了?想来,一定是郑芝龙借归降朝廷之机想要大捞一把!要不,以后这位海盗头子哪里有那么大的实力?
既是炒作,那么就是短时间的行为。他郑芝龙现在实力再大,也不可能同整个中国对抗!
想通了,明白了,机会也就摆在了眼前。
下船,回府,餐桌上。
凌励基本考虑成熟后,看了看桌子上的几个男人,这些人都是可以信赖的,乃道:“凌励方才思索了一阵,猜度这银价还会下跌一些,不如趁势而为大赚一笔?不知道舅父大人和兄长意下如何?密之、辟疆,你们二位呢?”
“哦,何解?”尤万松还正打着将手中银两换成铜钱的主意,一听凌励这么说,即不解又颇有兴趣,忙停箸相问。
凌励从容道:“舅父、兄长,大明银子从何而来?”
“云贵、日本、吕宋,吕宋白银又是来自红夷(从美洲掠夺而来,用以购买中国丝绸瓷器或套换黄金)。此番银价暴跌,传闻就是吕宋输入白银骤增之故。”陈子龙毕竟出身官宦之家,又一心谋求仕途亨达,对此有些涉猎和见地。
凌励轻轻摇手道:“大明海禁两百余年,海外白银输入一直以贸易来控制,如今可有何种贸易总额突然见涨的?何况西南还有蛮夷作乱,白银产出严重不足,这,里面恐怕有玄机吧?”
“嘶……”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顿时沉默下来。
良久,凌励又道:“想那郑芝龙归顺朝廷前,乃海上巨盗,把持东瀛与大明的贸易,抢掠过往商船,手中必然有大量的银两和铜钱。此番是想趁着归顺朝廷,将手中这笔钱翻番吧?”
“如何翻番?”尤万松赶紧问道,此时他心里已经隐隐捕捉到什么。
“突然抛出大量白银兑换铜钱并放出风声,让银价暴跌,趁底用手中铜钱吸纳白银。他放出时为一两银换两千钱,或者低一些,一千九百钱;吸纳时,却是一千多钱换一两白银,两相牟利。只要银价波动,他就能在白银铜钱的来去中发笔横财。”凌励说完,很不礼貌地用手中的筷子敲了一下碗边,发出“叮”的一记轻响。
众人面面相对,互相交换着一个同样的信息:原来,这样也能赚钱、赚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