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淡淡酒香却无半分醉意,凌励刚跨进松涛画馆大门,管事就告知尤万松有事相请。
凌励并没有马上去见尤万松,而是回到自己小院,准备将紫凝赎身的确切消息,向莲香以及紫凝本人分享,博取美女姐妹的甜蜜笑脸。却未曾想屋内空空如已,问过李嫂方知:紫凝今日没来,想是老鸨春娘那句“今日起不见客”的缘故;莲香则陪张晚娘出门买衣料、胭脂未归。
欲语于佳人,惜难寻倩影。他顿时有被当头泼盆冷水的感觉,意兴索然地去拜见尤万松。
厅堂上,却是尤万松和陈尤氏在小声说话。一见凌励进门,陈尤氏就抬手招呼道:“励儿快快过来坐下,老身正有事要说呢。”
凌励强打精神换上笑脸,边走边道:“励儿正好也有事禀告。”说着就自行坐到陈尤氏的左手边,上身略微向她倾斜,样貌情态显得自然亲近。
陈尤氏上下打量了凌励几眼,微笑道:“励儿果然还是身着官服好看一些,兄长,你看呢?”
尤万松捋着胡须干笑两声没有答话,却迅速向凌励投去怜悯的目光。他知道凌励不想混迹官场,可是妹子的心思,却偏偏要翰林博士在宦途上更进一步。如此,他这位兄长、舅舅,该如何说?
凌励欠身恭敬地道:“今日丽景楼上,励儿饮酒有些过量……”
“噢?莫急。”陈尤氏看着凌励的脸色轻轻抽了抽鼻子,提声道:“嫣儿,给励儿煮醒酒汤来!”
立时,蔡如嫣悦耳的应答声就从后堂传来。凌励知道此番绝难逃过,乃沉下心来准备奉陪到底。
“昨日,老身行事确有些过分,励儿你切莫放在心上。老身对你绝无半分恶意,只唯愿励儿前程锦绣,来日提携子龙一把。唉,婚姻大事关乎文士名节,着实应当好生思量才行!励儿啊……”
“在。”凌励赶忙欠身作答,他能够体会出,陈尤氏对自己确实下了慈母之心,因此回答的语调也是恭敬万分。
陈尤氏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老身看那巡抚家千金不离小姐,容貌俊俏,性子也算乖巧,况且也只有励儿你能让她心悦诚服,实在是有缘分呢。老身想请一媒人递个帖子,拜见巡抚大人商议儿女大事,想那……”
“伯母。”凌励急急道:“您有所不知,巡抚大人已然将不离小姐,许配给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曾大人。此事凌励方才在丽景楼上,亲耳听得曾显诚所说,决计不会有错。”说着这话,他的心情也跟着沮丧起来。
“噢!?”尤万松和陈尤氏同声叹道,语调中包含的心情各不相同。
尤万松抢先道:“你且说说今日之事如何?紫凝一事也尽管说来。”
凌励一听,精神不由得一振。想来尤万松见与巡抚联姻之事做罢,要将紫凝一事提上台面了!于是他将此前诸事一一细说出来,只听得尤万松沉吟不语,把那三绺长须折磨得够戗;而陈尤氏却微皱着眉头,似乎为凌励花三千五百两纹银赎取紫凝而不值。
“励儿想,既然能盘下琢玉轩,那连带着拿下西霖园也是获利之事,因此不及禀报商榷就作下决定……”
尤万松抬手打断了凌励,笑道:“苏州寸土寸金,大庄园更是价值千金,趋者若骛,即使不用也可转手他人获利。此事做得甚好、甚好!那西霖园纵然在姑胥桥西城外之地,却也是全城有名的好居处呢。一万两纹银,嘶……当下也只能从银市抽调了。励儿,你可是有搬离松涛画馆之意?”
有,怎么没有?!纵然陈、尤两家对凌励不薄,如同己家侄子般看待,可凌励终究要成家立业,自然不能长居松涛画馆。不过,这个话在此时此地万万不能说。
“励儿倒是未曾想过,只想那西霖园转手获利必然不小。”凌励在椅子上躬身作揖,加强自己这番话的真诚度。
尤万松“呵呵”一笑,看着陈尤氏道:“妹子,兄长可曾说错?励儿实在是儒商天才呢!做官有什么好?看看他,堂堂八品五经博士迪功郎,一月薪俸不过六石六斗,怎能成家立业,光大凌氏一门呢?”
“倘若励儿如那曾千户所言,做得给事中又当如何?”陈尤氏可不是省油的灯,出嫁后还能管兄长风liu韵事的她,可不会就如此被尤万松难倒。
尤万松顿时语塞。
他也知道给事中这个官儿权力大、好处多、前程万般锦绣呢!若要做个“好人”给事中,送礼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若要做那“恶人”给事中,只要言之有物,多会受到万岁爷的青睐,破格提拔不是难事。京官啊,破格提拔一回再放出京城来,嘿嘿,不得了喽!
凌励迅速地权衡着,两个人都要讨好,不,准确说是安抚。他略微思量一下,乃道:“伯母,舅父,励儿有一言想说,还请两位大人斟酌指点。”
尤万松是举人功名,如果他愿意,要混个乌纱戴绝非难事。而陈尤氏则是朝廷“命妇”,因而都当得起“大人”二字。
见两人齐齐点头,凌励才道:“无论宦途还是商道,抑或隐居于市做个逍遥文人,都离不得银子二字。如今励儿已然身为官员却年轻识浅,目前很难在官场打混出头。不若依部院老大人和舅父大人所言,顶着乌纱帽,做得私家事儿,历练一番后再去追求更高的官位。”
“这……”陈尤氏面露不悦,她能感觉出来,凌励和兄长站到了一边。
“伯母,且听励儿说完。励儿今日方才识得南京吏部主事文苞大人。此人胸怀磊落,有豪情壮志且重情仁孝。正是文大人提醒凌励,为官需秉持一个正字才无愧于心,才活得坦坦荡荡。励儿由是想,要为好官就不得贪赃,就得有身家支撑起清正的名节。由此,先商而后官,实在是两利之事。一则得了经验,二则专心为官可不受那黄白物事困扰。如何?尚请伯母定夺作主。”
凌励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哪里还给陈尤氏留下作主的机会呢?
只听陈尤氏叹息道:“唉……还是励儿眼界高、心气儿足,也好,无牵无挂做官才能有为。兄长呐,妹子想明日回松江,励儿和子龙他们就交给你看着,可不能出什么岔子才是。”
陈尤氏说着,眼角余光迅速地瞟了一眼凌励。显然,她是不放心凌励与紫凝的事情。
尤万松终于可以挺起胸膛了。
老实说,他这个兄长还当真有些怕了妹子。没办法,谁叫他只有一个妹子呢?谁叫他几个妻妾都不蛋呢!?此时,他当然只有拍着胸膛下保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