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浩瀚星空,冷无泣驭着一匹六耳锦毛白驹在无边荒漠中一路疾驰,所过之处竟未留下一缕蹄印,夜尚未央便已赶出了残阳大漠。
此刻他已身处燕国西部边陲小城的一家酒肆里。
燕国地处神州北域,西靠残阳大漠,南邻中原‘云国’,东接茫茫‘蛟海’,向北则是极北一片恶寒之地。
此地冬长春短,四季无夏。
如今神州天下势呈七国割据。
虽说七国并存,但神州西、北两地甚为贫瘠,所以七国中尤以尽占东方中原地利之势的‘云国’,与久居南方膏腴之地的‘洛国’国势最为强大。
自千古一帝‘严如黯’涤荡天下神州一统的神话溃灭后,神州各地烽烟四起,诸国间连年战事不断,尔侵我还的残酷时局已足足持续了四百余年。
战争显然已经波及到了这燕国北地。
‘永安’区区一座燕国的边陲小城,今日的所驻兵力却有以往的数倍之多。
关隘与城门的守卫也足足比平时增了三倍有余,对出入边城的百姓更是盘查极严,生怕混入敌国的细作。
袖中揣着刚刚得来的小木瓶,为了免生无端是非,尽管很不情愿,冷无泣还是选择了以轻身仙法悄无声息飞越城墙的方式入城。
入城时分天色将将欲明,时辰尚未过卯。
城中酒肆茶楼此刻本都是打烊了的,冷无泣此刻落座的这家小酒肆的门却是他拿出了一锭银宝活活敲开的。
酒肆的店小二一觉将醒便无端得了这一大笔横财,自是喜出望外高兴得紧,忙里忙外的上好了酒肉餐食,然后分外热情站在柜前候着吩咐。
桌上的酒冷无泣倒是吃上了几碗,菜却丝毫未动。
寒意散去他取出了自叶枭处得来的那支小木瓶,将其托在手掌中。
凝神观望间,只见冷无泣的脸上一阵阵的阴晴不定。
一双冷峻凌厉的眸子时而温柔带笑,时而落寞含伤,时而又怒挤川眉,看得店小二也跟着紧张兮兮,仿佛生怕这位客官心头后悔把刚刚打的赏钱讨要回去。
“小二。”
“啊?诶!诶…诶在……客官您吩咐!”
正在心中兀自算计赏钱的小二突然听见冷无泣招呼自己,着实吓了一跳。
“你紧张什么?”
见小二神色仓惶,冷无泣立时起了警觉,‘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的透彻。
“没…没得什么…小的怕是清早起得猛了,脑子愣了神。”
听小二说完,冷无泣随即侧目瞟了一眼窗外,天色确实才刚刚亮起。
这燕国北地早晨甚寒,所以百姓却是有晨间晚起的习俗。
心想至此,他又打量了小二一番,但见这小二一脸憨实,倒也就放下心来。
“我且问你,这永安城坊间里的闲闻趣事你可都知道些?”
问话间,冷无泣却兀自心想“我这是怎么了,一个手无寸铁弱不胜衣的店小二竟引得我如此急急?罢了,怕是这瓶中之物对我太过重要了吧。”
“嘿嘿,这日日迎来送往的,自是知道些的,不知客官您想听哪方面的?”
见客人怕是独自坐闷了,想听听坊间闲话儿,却并无讨回赏银之意,小二也是立时安心入肚,乐呵呵的回话到。
“那这永安城里可有近日即将临盆之妇?”
“啊?临盆之妇?这…这您可问着了,这城里人我倒还真没听说有哪家媳妇最近要生娃娃的,但家住城外北郊的秦寡妇倒是见天挺着个硕圆的大肚儿在城里的市集上卖茶叶,算算日子眼下怕是还真快要生了,而且听邻街医馆的老医叟说,他给秦寡妇诊过脉,十有八九还是个带瓣的大小子呢。”
“哦…怀的是个男孩么……,她是个寡妇?”
“可不是嘛,说起这个秦寡妇,还真是怪可怜的,这不今年开春那秦寡妇刚怀上娃,她家男人就让燕军给拉去了青州战场,眼睁睁的就没回来。”
“可怜这秦寡妇长得也算娇俏,现如今肚里装着娃还得自寻生计,入春那俩月也不知她挺着肚子进了多少回那寒砀山,就为了采些雪顶寒茶来换些伙食钱。”
“雪顶寒茶么,说的我倒也想尝尝了。”
“这没问题呀,咱店里也有,我这就给您沏上。”
“免了,我自去买上一些便是。”
说完冷无泣便将小木瓶仔细的收回袖中,然后拿起剑走出了酒肆。
“客官您慢走,再来!”
今日得了赏店小二心里高兴,这声商话也是吆喝的分外卖力。
出门时天色已经大亮。
太阳的光辉洒满了这座边陲小城的每一条街道,金灿灿的晖光生生晃的人睁不开眼。
冷无泣却似并未感到丝毫阳光灼目的不适,反倒还直勾勾的盯着太阳看了片刻。
林立街边的茶楼、酒肆、当铺、医馆都已收了挡门木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边城日集,辰时开市申时闭市。
咚……咚……咚……三通宣鼓敲击之声传来,方才还尚显冷清的边城街道,逐渐人潮涌现,热闹起来。
这三通鼓声显然便是集市开市的信号。
随着人流,冷无泣来到了永安市集,集市里货品琳琅商贩繁多,各种叫卖的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他此行正是为寻小二口中的秦寡妇而来。
没走多远,只见这本不宽敞的市集小道的一侧乌泱泱被一群人围堵住了一半。
冷无泣只以为是什么新鲜货品惹得众人上前围观,也无心凑个热闹便径自绕开人群走了过去。
毕竟以冷无泣的见识与眼界,在这区区北地小城里又有什么能勾起他的兴趣。
顺着道边将将绕过人群,冷无泣本欲继续前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女子嘤嘤的哽咽哭泣之声。
哭声正是来自人群之中。
冷无泣自然转身回望,眼前却被围观的百姓给挡了个严实,于是他纵身一跃跳到了路旁铺子的屋檐之上。
俯瞰之下只见人群所围的空场中,一个身着军甲的黑壮肥汉痴笑着缓步朝一身怀六甲的妇人走去。
那妇人虽然有孕在身却是面容姣好,此刻她早已退到了墙根一角显然已经避无可避,泪花沁了满脸,身旁两个竹篱筐东倒西歪,筐里的东西洒了一地,那筐中遗洒出的正是茶叶。
“小娘子,我前两日和你提过的事你可考虑清楚了?你家男人肯定是回不来了,你也不想这娃娃一下生就跟着你守寡吃苦吧,嘿嘿嘿!”
肥汉两只粗大的手掌握在一起反复的揉搓一步步朝妇人逼近,眼见便欲要行不轨之事。
围观的众人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显然都是对这肥汉心存畏惧。
“家夫生死且尚未定论,小女子断然是不会同意的,还望屠牛老爷念在与家夫袍泽一场,放过我们母子。”
妇人悠悠抽泣道。
“哈哈哈,我看你还是趁早死心吧,你家那短命鬼正是老子在战场上趁乱结果的!”
说话间肥汉更是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铃扔在地上,也不顾妇人带孕挣扎,两只大手死死箍住她的双臂,用那布满胡茬冒着汗油的脑袋硬生生的贴入了少妇的雪颈****间。
眼见地上铜铃正是出征之日自己亲手挂于夫君胸前之物,妇人顿时止了抽泣,两眼失神露出一副万念俱灰的神态,浑身仿佛瞬间脱了力气,也不再反抗,任由肥汉在自己身间恣意妄为,只口中不断的念叨着夫君:“秦哥……秦哥……”
“放开她。”
“谁,谁他娘的不开眼敢管你家屠牛爷爷的闲事?”
肥汉屠牛见有人胆敢出头,瞬间来了火气,凶狠的目光顺着围观百姓扫视了一圈,众人迎见屠牛的凶目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做声。
“你老子……啊……”
屠牛见没人敢认,气焰更是嚣张,刚欲开骂,却被从天而来的一块瓦石狠狠的劈在脸上,一连倒退了几步后摔坐在地。
待到他再度爬起,已是满头血污,惊得围观众人立时散去了。
遭了这一记暗算,屠牛才发现那偷袭之人此刻正立身于街边铺子的屋顶之上。
他顿时只觉心中怒意快要冲破了脑袋,不顾额前与眼眶冒出的鲜血愤怒的抽出了腰间的军刀怒指屋顶之人。
“阴损小儿,敢暗算你老子,你他娘的有种下来!”
屠牛怒吼间却突感背后传来一阵凉意,刚欲回头一把剑却径直抵住了自己的后颈,惊诧中再看那屋顶之人却已然不见踪影。
“下来又如何?”
冷无泣剑指屠牛淡淡问道。
“英……英雄,不知屠某何处得罪,有……有话好说啊英雄……”
屠牛自知此人身手不凡,此刻自己更已经命悬他手,马上便认了怂。
“滚。”
见此人未对自己出手,屠牛如蒙大赦,瘫软的双腿也恢复了几分力气,丢了手中的军刀,连滚带爬的便要逃去。
“等等。”
“英……英雄,还有何吩咐……”
又被喊住,屠牛惧意再起,双脚也是不听使唤的同时顿住,生怕自己再动一下便换来个一剑穿心的下场。
“你打洒的茶叶钱。”
闻听此话,屠牛急忙将身上银钱全部掏出,小心翼翼的放入妇人身旁的茶叶筐里,然后胆颤的望向冷无泣。
待听见冷无泣又一句‘滚’字出口后这才慌张的捂着自己半张血脸匆匆离去。
“你可还好?”
冷无泣走到妇人身前,又从袖间掏出一块白丝帕递了过去。
“谢过……公子。”
妇人声若蚊吟,目中虽依旧无神却难掩恨意,也没有伸手接过冷无泣递给的丝帕。
“生死有命。”
冷无泣收回丝帕,望着妇人幽幽说道。
“公子如此身手,既肯相救,却何不手刃此獠?”
一丝鲜红之血伴随泪痕沿着妇人的嘴角淌下面颊,不知是怒极攻心还是咬破了嘴唇。
“雇我杀人,很贵。”
“公子若肯杀屠牛恶贼,小女子愿倾尽所有,此生为奴为婢伺候公子。”
妇人幽怨的话语间抬头望向冷无泣,目光中满是祈盼。
“弑亲之仇,借他人之手而报,岂能痛快?此人之命,何不留给你腹中的孩儿?”
“我的……孩儿?”
“我观你体脉,一月之内必定临盆,若你有此意,待腹中孩子降世后可带他来北郊寒山寺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