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皇宫,一个年轻俊朗的公公迈着细碎的步子远远走来,精致的绣纹宫服配以腰间翠绿剔透的玉牌,彰显出他尊贵的身份。
这样的年纪,便已是大内总管,不光是有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本事,更是因为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这宫中了解单君华心思的若他凤安公公认第二,料想便无人敢认第一。
凤安在一处不起眼的宫室门前停下脚步,一甩浮尘,侍候在外的宫人纷纷行礼,他向屋里张望了一眼,一个嬷嬷正巧换了热茶从屋里退出来,见着凤安服了服身子,凤安问道:“陛下又是一夜未曾合眼?”
嬷嬷躬身答道:“陛下与秦公子对弈了一夜。”
凤安皱了皱眉,陛下这段时日一直歇得不安稳,想起前几日跟着陛下微服出宫之事,他一时心思百转——隐月宫,寻人。
不说陛下找隐月宫办事已有多不合常理,那*日*他*分明看见陛下递出的画卷上之人竟是慕云初!
慕云初?那位相府千金不是已经在冷宫烧死了吗?那具焦尸的模样他至今想起仍想作呕,即便如此,向来谨言慎行地他还是亲自去确认过,一主一仆,慕云初颈间至死都挂着单君华与她定情时所赠的那枚玉扳指。
思及此处,凤安不由一叹,他自小就跟在单君华身边,单君华与慕云初那一段,他是真真切切见证了的。
凤安忽然一愣,当即一个念头在脑海闪现,莫非,陛下是在意那慕姑娘的?可是,又不像……
不管怎样,陛下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碍龙体了。
凤安定了定心神,递了个眼色给一侧宫人,那宫人会意点头,匆匆跑开。
屋内,烛火摇曳,上好的龙涎香漾了满室。
“啪嗒”一枚黑子稳稳的落在棋盘上,秦子墨道:“陛下棋艺高超,臣下认输了。”
单君华揉了揉发酸的鼻梁,良久才睁开眼缓缓道:“朕本以为,这天下唯有子墨才敢放手与朕一较高下。”
秦子墨身着一席墨锦梅纹纱袍盘膝而坐,闻言,淡淡一笑,谦逊有礼:“陛下谬赞,臣下的确技不如人。”
单君华眸光深邃,端起茶盅浅抿了一口,意味深长道:“听闻南娄大公子秦子泠近日有所异动,你可要回去看看?”
秦子墨面色渐渐沉下,他怎会不知,单君华所指,乃是他大哥轼父篡位之事,莫清谷前几日已向他回禀,南娄国君已逝,秦子泠为排除异己,已灭杀不少朝中重臣,朝中人人自危,南娄已全数落入他大哥之手,只差一个名分。
一个名分?
秦子墨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随即收敛了去,温雅如玉的面颊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他答道:“臣下是南娄质子,怎好随意回去,南娄自有南娄的命数。”
“哦?你不在意吗?”
单君华盯着秦子墨的面孔,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半晌幽幽道:“子墨何须如此提防朕,想当初朕能登基,子墨也出了不少力。”
当初自己也不过是个众人皆不看好的闲散王爷,一路走来机关算尽披荆斩棘,闯过千难万阻才得到了如今这至高无上的帝位。而面前这个南娄的质子秦子墨始终待他如一,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质子,多次不动声色地救他于危难,单君华兀自一笑,懂得韬光养晦,若说他是个庸才,叫他如何相信?
养虎为患?单君华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个词,让他心头一跳,再抬眼看着眼前谦逊内敛的男子,忽又一想,若是连他也死了,自己是不是太寂寞了点。
秦子墨并不作声,只是缓缓站起身向单君华躬身行了一礼,踱步至宫灯,吹灭了燃了一夜的蜡烛。
“子墨,当初北冥与南娄的质子之限也只剩下不到一年,朕当真不介意早些放你回去。”单君华神色淡淡,补了一句道:“毕竟,与你大哥相比较而言,朕更愿意与你交手。”
房门被人叩响,外头的宫人道:“陛下,已是卯时,容贵妃亲自备了早膳正在宫外候着。”
“容贵妃?”
单君华想起那个恬静淡雅满身墨香的女子,如今她怀有龙嗣,他早已吩咐让她好生养着,不用再做这些杂事,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让她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宫装女子提着食盒由宫人扶着走进屋里,如今她怀胎不过三月,身姿依旧窈窕纤细,她妆容精致却不失清新婉丽,见着一侧的秦子墨颔首一笑,向单君华欠身行了一礼道:“臣妾知道陛下与秦质子对弈一夜,定是疲累,便备下了早点和一些醒脑的清茶,陛下用过再去上朝吧。”
单君华体贴地扶起容晴悠,柔声道:“爱妃有孕在身,这些事自有奴才们操办,爱妃还是多歇着为好。”想到这是自己第一个孩子,单君华心中也是欢喜。
容晴悠美眸一弯,蓄思含情,“陛下的龙体臣妾怎敢交给奴才们,何况臣妾并不觉得这些是操劳之事。臣妾听闻陛下这几日歇的不安稳,已在宫里煲了药膳,陛下一会儿下了早朝若得闲便来臣妾宫里罢。”
对于这个自小便名满京都才情卓绝的女子,单君华说不上是爱,更多的事欣赏,欣赏她身上那份难得一见的灵秀婉约:“贵妃这么有心,朕自当过去。”
见面前二人相敬如宾,秦子墨眸色冰冷,他埋下头隐去面上情绪:“臣下不打扰陛下和娘娘用膳了,臣下告退。”
“质子一道用一些罢。”
容晴悠话音未落,秦子墨已迈出门去,单君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口,拉过容晴悠坐在身侧:“随他去罢。”
出了宫门,秦子墨才深深舒了一口气,方才看到单君华眼中的柔情,他忽然想起那个丫头,那个被单君华丢弃在冷宫三年不管不问的丫头,没有人看到他袖中双拳青筋爆出,向来沉稳内敛的他,几乎失控。
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带着隐隐怒气,小云初大喝道:“你们这些坏孩子怎么能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
彼时初到北冥的秦子墨得知母亲病重,还是孩童年岁的他瞒过众人偷偷从质子府逃出,他什么都不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想见到母亲,只要母亲。
陌生的街景,他一个身着华服的孩子独自走着何其惹眼,不多时便被一群小乞丐盯上了,不但抢了他当做盘缠的银两,更要抢他母亲送他的玉牌。
这是他临走时母亲亲手给他的,说是护他一世安稳。
他被打得遍体鳞伤,仍是死死抱着玉牌不肯撒手,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死在异国他乡。
直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出现,她气呼呼地将一个小乞丐从他身上拉开,秦子墨后来回想总忍不住想笑,那样一个娇小的人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将一个高她足足一个头的男孩一把拉开。
小乞丐没防备的被人一把拉开,直直摔在地上,其他几个见同伴被欺负,正欲发作,却见小云初一身上好锦袍贵气逼人,身后的侍卫和婆子跟了一串,显是大族中的小姐,都惊了一跳,连忙捡了地上几件值钱的物件逃之夭夭。
“小姐!”
身后的婆子见小云初走近,忙要劝阻,小云初却灵活地闪身快跑几步,已到了他面。
小云初从襟间抽出一块拍子轻轻擦拭着他满是泥垢的脸,又从手腕上用力摘下一支沉甸甸的金镯子,不由分说地得塞进他手里,皱了皱鼻子笑盈盈道:“大哥说男子汉大丈夫,将来是要保家卫国的,怎么能哭鼻子,不羞!”
说完,咯咯笑起来,那笑声恍若银铃一般悦耳……
质子府的马车在宫外候了一夜,见秦子墨出来,一个小厮忙迎过去,秦子墨敛了眼底思绪,抬脚登上马车。
既然单君华说放他离开,那他便随了他的意好了。
慕云初猛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正在抚琴的紫幽琴音被她扰的一顿,抬起眼看着面前矮几旁打盹打得直接睡熟的女子,面上神情微僵,难道他的琴音催眠?
“宫主。”
烟凝走进凉亭,手中托着一支细小的竹筒,竹筒的一头系着一根红色丝线,封口处的蜡油鲜红似血,上面印着一个弯月图腾,饮血令!
从信鸽腿上摘下这竹筒之后,烟凝便片刻不敢耽搁。
紫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扫了酣睡的慕云初一眼,接过竹筒,展开竹筒中的字条,目光微寒,嘴角嗜着一抹冷笑,近来这饮血令似乎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