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微凉
青纱蒙覆白玉京,红袖挥尽暮曦轮。
夜当午,银月当空,却是疏星寥落。
皎洁的月光下,原本青翠的白云山显得有些朦胧。偶尔的几声猿啼,惊起阵阵飞鸟,让这夜显出几分诡异的生机。
一道身影踉踉跄跄的穿过林间小路上的阴影,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
是叶辰。
只不过他此时异常的狼狈。上衣满是斑斑血迹,黑色的长裤也是沾满尘土草屑。
一阵晚风吹过,吹起他散乱在前的发丝,露出他那张清秀中仍带着些许稚嫩的面孔,嘴角未干的血迹却依然那样的刺眼。
白凤在他的头上来回盘旋,低鸣一声紧过一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示警。
叶辰咬紧牙关,艰难前行。
只是重伤加上失血,他眼前已经越来越模糊,终于忍不住单手伏地,一手按住胸口,半跪下来。
庆幸的是,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他时常来的悬崖边。自从五年前娘亲死后后,只要有空,他几乎都会来到这儿坐上一会儿。
那个“家”,那个“族”,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羞辱。与期待在那里备受煎熬,他更愿意在这里陪一陪那个原本世上最善良的女人。
他们说娘亲就是在此处坠崖的。
“阴阳者,万物之纳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外内之划分,形神之府也。凡化生者,消亦不留其遗形,生于顿灭而不始于诸根分支,皆以当生处而化其生……”
就算身体的怪病不发作,只要当他悲伤、痛苦、难过的时候,他都会来到这儿。在这里一遍一遍的默念这篇《阴阳化生经》,希望娘亲在天之灵能感受的自己的思念,给与自己勇气和力量。
忽然他仰天倒下尽情的笑了起来。
“呵呵……哈哈……咳咳……娘……您看到了吗……辰儿终于杀了那个混蛋,终于给您报仇了!哈哈……”
然而就在此时,天上的白凤突然高声鸣了一声,叶辰就听身后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他随即收起笑声,刚刚的大笑牵动胸口的伤势,疼痛让他原本渐渐模糊的的意识再次清醒起来。
他艰难的再次单膝跪了起来。
只见,面向自己站着一位满脸沟壑的老者,佝偻着身子,一身灰布衫,满头的银丝随风飘在脑后,在苍白的月光下就那么站着。
老者放下双手,看着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少年,十分平静说道:“好,好,好。英雄出少年!辰少爷让老奴开了眼界了!”
这番话赞赏之意溢于言表,但是叶辰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轻松之色,反而满是凝重。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缓缓开口道:“铁爷爷是一路跟着我来此的?”
来人正是叶府的大管家。
他虽然自称老仆,但是在叶家可没人敢把他当仆人。而且除了家主叶中山,没人知道老者叫什么。只知道他姓铁,是自幼跟随家主的伴当。
大管家闻言点点头,“老奴虽然本事低微,但到底是王阶咒印师。我相信以辰少爷心思缜密的程度,不会想不到重伤之后的你根本逃脱不了追捕。老奴只是想看看,杀了凌公子,辰少爷还想干什么。”
说到这,大管家打眼扫了扫四周,不等叶辰说话,叹息道:“老奴记得此处。看来,你杀他的原因,就是为了报当年他欲对你母亲行不轨的仇?”
“不过他毕竟是你的亲人,再说了,家主当年已经惩戒过他了。”大管家再次叹息了一声,说道。
“哈哈……”
叶辰闻言先是一阵冷笑,随即双眼再次泛起血红,“亲人?五年前那一夜,小子唯一的亲人已经没有了!欺母之仇不共戴天!只是小子恨得是自己太过弱小,不能查清那晚娘亲坠崖真相,只能杀了那个混蛋以慰藉娘的在天之灵!咳咳……”
说道激动之处,牵动伤口,叶辰禁不住再次咳嗽起来。
亲人?可笑!那个家除了娘,谁又把他当做过亲人?仇人还差不多!
大管家再次一叹,却没有接话,而是开口道:“凌公子的尸骨,儿郎们已经收敛了。老奴不得不说,家主和老奴都看走眼了。”
“大典前放走祭品,白云山虎巢设伏,还有早早准备好的破灵魂类武技的祥瑞之器……时间、地点、准备一环紧扣一环。只是老奴想不通的是,以你现在根本不到一阶咒印师的本事,你怎么确信他不会惊怒之下一击杀了你呢?”
叶辰艰难的站了起来,稳了稳心神,嘴角一撇,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娘曾对我说过,人性有弱点。当一个人得到一个新事物,而又从那个新事物中尝到甜头,人就会产生惰性!就像一个一直用拳头杀人的狂夫,偶然得到一把利剑,可以杀人杀的轻松,杀人杀的快捷。下次杀人,他首先想到的就不是拳头了!”
说的这,叶辰微微喘了喘,继续道,“叶凌是叶家唯一一个练成‘青藤幻心’的人,这招武技给他带来了荣誉,带来了光辉,也给他带来了‘懒惰’!”
叶辰自嘲的笑了笑,“家主不让我修习任何功法,我体内的怪异力量,想必以家主和铁爷爷的修为肯定能觉察到。但是叶家其他人就不一定能知晓了。这五年小子却从未在人面前显露过自己的力量,叶凌突然发现我体内有股奇异的力量他肯定会很好奇,迷人心智的‘青藤幻心’是他最好的选择!”
大管家若有所思,“那把能破‘青藤幻心’的如意你是如何得到的?“
叶辰‘呵呵’一笑,“铁爷爷还记得一年前功勋殿的那场大火吗?”
大管家眉头一挑,只听叶辰继续道。
“既然那把如意被家主加注过祥和之气,用于镇压叶家墓地功勋殿百多年来的死气与怨气,想必破一个三阶咒印师的灵魂类武技不在话下!庆幸的是,我赌对了!”
大管家闻言身体竟然微微一颤,显然心中的震惊已经到了一定程度。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心中仇恨暗自埋了五年,自己也隐忍了五年。计划环环相扣,心思缜密,心志坚毅,果决和狠辣让老奴叹为观止!”
大管家再次叹了口气,“虽然你不曾修炼过咒印功法和武技,但是在叶家小辈之中,无人可与你相比!跟老奴回去吧,你毕竟是家主的亲孙,再加上烟少奶奶也算对老奴有恩……”
不等他说完,却听叶辰抢先道:“这几年多谢铁爷爷的照顾,如果不是您的约束,想必小子不等报仇,早已被族人虐待至死了。“
说完,叶辰郑重的对着大管家拜了三拜。随后,就见他直起身子,猛然抬头惨然一笑,“呵呵,我虽是家主血脉,但既然这么多年来,他对小子不闻不问,想必今天就算我回去也是难逃一死!与其死在那个让人厌恶的地方,小子更愿和娘永远在一起!”
说完,运起刚刚勉强恢复的气力,一个纵身,跳下悬崖。
“娘,辰儿终于解脱苦海,你也想辰儿了吧。”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大管家潜意识伸出的手却又缓缓收了回来。良久,他木然的向前走了两步。
只见苍白的月光下,悬崖深不见底,只有蒙蒙的散不去的雾气。
“唉……你又怎知家主的无奈……可惜……可惜……”
同样一声叹息出现在白云山脚下的叶府。只见剑眉紧锁,双眼紧闭的叶中山缓缓睁开双眼,收回灵识。
“唉……这样也好……司徒云烟,至此你跟叶家再无干系……”
夜风呜咽,夜也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