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聂淳的偶遇令我喜出望外。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感情非常深厚。聂淳的性子和师父很像，虽然话不多，但为人正直靠得住。撇开才华不谈，他这个人十分细致体贴，做什么事都想得很周到。唉，他这次倒有些不够意思，要到洛阳也不知会我一声。好歹让我去拜见拜见师母吧？
三人在画舫上落了座，又叫船家沏了些香茗。或许是有外人在此，瑾儿话变少了，彬彬有礼地坐在我身旁，实在是赏心悦目。
我噗嗤一笑，这小子还挺会装的。瑾儿瞥了我一眼，抿了口茶淡然道：“六哥怎么了？”
“没怎么。”我叹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啊。”
他只淡淡一笑，另起话头道：“闲暇里读了些文章，曾闻柳重言柳拾遗夸赞徐州聂氏二公子为当世词宗。如今见了真人，实在是有些期待。”
聂淳轻声道：“七殿下谬赞。在下只不过会些舞文弄墨的把戏，上不得台面的。”
我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仲璞，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你的文采是有目共睹的，怎能妄自菲薄？”
聂淳看了看我，笑道：“六殿下教训的是。”
我叹了口气，细细打量起他来。聂淳脸色苍白，消瘦了不少，眉间隐隐打着千万个结。也不知是什么忧愁让他憔悴成了这样。
一盏茶喝得闷闷的。不多时落了雨，聂淳起身便要告辞了。我心中有些失望，本来以为可以和老友一叙前情，可现在反而搞的心中郁堵不已。
一旁的瑾儿忽然出声：“徐州聂氏仅剩的男丁，他可是独苗啊。要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族，怎么不心力交瘁。”
我呼出口气，面前清香的茶汤也变得让人难以入喉。
“世族更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瑾儿笑道：“旧的世族倒下，新的世族崛起，然后再被别人替代。从前朝到现在，聂氏光辉了几百年，已经很不错了。”
我垂下眼睫，半晌闷声道：“你说的不错。”
瑾儿又朝我挪近了几分，一边替我添茶一边道：“来来来，弟弟请六哥喝茶。这茶可是弟弟花了大价钱的，不能浪费了。”
我怕扫了瑾儿的兴，笑着和他品茶闲谈。他对我在江陵的生活很感兴趣，我便讲给他听，可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的。很快，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被打发走了。
两日后太皇太后和德妃便会回宫。我乘着机会问瑾儿二人的喜好。谁知这小子把嘴一别，不情愿道：“六哥你偏心，都不问我的喜好。”
你又不是长辈……我有些头疼。这家伙一会儿正经的像个大人，一会儿又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真是。
“好，你先等等。我过些日子送你个大礼。”他听完立马换上一副灿烂的笑颜，高兴地双眼放光。
傍晚一回到宫中，兰若便迎上来道：“主子，皇后娘娘的病好些了，你说我们明天要不要……”
“要的。”我想也不想就点了头，“你明日一早随我去坤宁宫请安。”
穆皇后是后宫之主，更是我的嫡母。于情于理我都该主动拜访她。
次日清晨，风还带着夜里的寒意，我便带着兰若和几个小宦官往皇后宫中去。哪知正好碰上了晨省，坤宁宫中百艳会集，姹紫嫣红。
穆皇后坐在首位。她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威严，倒显得十分温婉慈爱。
“好孩子，过来让本宫看看。”凤位上的女子朱唇轻启，朝我伸出一只手。那手指修长如葱管，指甲上染了艳丽的蔻兰。
我含着首往前走了几步。屋子里十余双眼睛同时聚集在我身上。
待我站定，双手便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我微抬起眼，看着面前姿容艳绝的皇后。她梨涡边带笑，看着我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真是个好孩子。”
穆皇后说完，眉间又染上一丝哀戚的神色，“这眉眼，和阿瑶当年有几分相似。”
我呆愣着看着她，一时有些无措。忽听一个清淡的女声道：“皇后姐姐初愈，切莫再伤了身子。”
是张贵妃。她神色一贯地清冷，身边坐着的妙龄女子，正是廖宝林。
廖宝林显得有些憔悴，一双杏眼空洞洞的，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是啊。”穆皇后叹了一声，“可本宫一想到卫妹妹，心中就止不住地难过。”
“皇后娘娘，”一直坐着的廖宝林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阿沁身子有些不适，能不能先……”
穆皇后一讶，道：“妹妹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
“不、不用。”廖宝林扶着侍女站起身来，杏眼中似乎泛着泪光，“妹妹回宫歇歇就好。”
她言毕朝皇后、朝众妃先后施了礼，脚步有些不稳地退下。我看着她的身影，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