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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百年沧桑(5)

自从郭老因长寿成名之后,经常到全国各地参加各种社会活动,郭老因此见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也结识了五湖四海中更多有趣的朋友。郭老常常念叨,说中央电视台的崔永元是他认识的最具幽默感的朋友。零四年的时候,郭老去《小崔说事》做嘉宾,是在那与小崔认识的,小崔非常欣赏郭老乐观随和的生活态度,而郭老也对崔永元的幽默感大为赞叹。中国人民大学的谢韬教授是他的朋友中知识最渊博的,郭老去年到四川参加活动,在成雅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因此滞留成都,就是在那个时候与谢教授认识的。郭老还有一帮有一技之长的朋友,有能倒立一个多小时的铁头翁魏廉老先生,还有第十一代陈氏太极的正宗传人窦汉东先生,那些都是他在摆擂台的时候认识的。

在郭老看来,朋友就是那种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想起来觉得温暖的人,他可以和你一起分享快乐和幸福,共同承担困难和痛苦。所以有了朋友你就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朋友可以使你的心情变得快乐,使你的心态变得年轻。所以郭老常说,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防老物。但另一方面,交际也得有度和节制,和朋友交往的时候,别忘了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想使友情保持新鲜长久,不仅要真诚相待,和朋友保持适当的距离也是非常必要的。郭老如是说。

爱好

郭老爱好练毛笔字,他对书法的热忱并不亚于健身。我在老年公寓的时候,看见他每天上午都伏在桌上写啊,写啊。他喜欢用蘸着墨水的小毛笔在旧报纸上练字。练字的时候,他双眉微微皱起,目光凝视纸面,神情十分专注,仿佛进入了一种陶醉其中的状态。若是妙手偶得,写出了一个好字,他的眉头便立时舒展开来,拿起来看上半晌,颇为自得地笑上一笑;倘若被旁人夸上一句,他便像个受了表扬的孩子一样,笑得合不拢嘴。郭老偏爱的字体是小楷,报纸上常被他画得密密麻麻的。在他的小屋里,写掉的旧报纸已有一大捆,一叠一叠地堆在桌子底下。郭老的朋友们常拿郭老打趣,说他就是与众不同,连报纸的墨香气也要比别人的浓些,郭老听了这话便笑了,笑得还有些羞涩。

说实在的,郭老的书法其实未见得好。笔锋、间架结构的把握尚处于初级阶段。有时候他一撇撇得瘦劲有力,然后再一捺一拖,便整个字都摊掉了。每次我跑过去看郭老练字,郭老总会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来,半遮着刚写的字笑着嘟囔,我写得不好,我写的不好。但是水平的庸常似乎并不影响老人对书法的热爱与高昂的兴致,郭老越练越起劲,练到兴起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有好几次郭老练字入了神,竟然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其他老人们笑郭老的痴,他就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拿起笔实在舍不得放下呀。

郭老在老年公寓的朋友们中也有许多是书法爱好者,他们知道郭老喜欢书法,也经常会专门过来与郭老探讨。有一位张老,字写得特别棒,他专门送给郭老几本帖子,鼓励郭老仔细研习。然而郭老最爱的似乎并不是临帖,他喜欢更自由自在些的方式。郭老练字经常是随心而画的,想到了什么就写什么。在郭老练过字的旧报纸里,有自己的人生格言,有朋友吟念的诗章,也有他在报章杂志上看到的意味深长的话,他每天就这样写啊画啊,在我看来,这样练字固然自得其乐,但是无以规矩不成方圆,长进自然不会太大。

有一天,我端坐在桌旁看着郭老在那里一门心思地写字,心里忽然纳闷了,郭老爱好写字,也总该有个理由吧?说他喜欢健身,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健身不仅给了他一副强健的体魄,同时也给郭老带来了巨大的声誉,郭老在旗杆上的那三招无人能敌,这也给他自己带来自豪和自信。但是练习书法呢?郭老的字并不出色,更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成就感,他竟也为之乐此不疲,对此,我着实有些难以理解了。

然而这一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有天我跟郭老聊到爱好,郭老笑着说,我这个人啊,很容易“好”。对什么东西一“好”上,就趴在上面下不来了,健身是这样,练字也是这样。我“好”一个东西什么也不为,问我图什么,我啊,就图个喜欢,图个开心快活呗!

好一个“什么也不为”!我非常能够理解郭老的话,一个人喜欢上什么,完全可以并非出于什么特殊的缘由。有的人比较超脱和随意,喜欢做个事情收藏点东西什么的,抱的是消遣玩耍之心,既不争名也不图利,只图个快活,说得再严肃些,那算是一种精神寄托。这些人,有侍候花鸟鱼虫的,有收集邮票古钱币的,也有以拥有奇形异状的石头为乐的。玩这些东西,整个是只出不进的交易,但他们从中获得了快乐。

郭老的写字健身,自然也属此类。不过,也有好些人,说起来是热爱这痴迷那,实际上是在暗地里憋足了劲,只盼着能到世面上去露脸。他们的爱好需要不断的成绩和赞许作为鼓励,否则就会倦怠。我以为,爱好到了这种份上,也就脱离它的初衷之所在了。

和郭老生活了一段时间,发现他的爱好还真挺多,除了健身之外,打牌下棋,他虽然都不在行,但也有着非常大的兴趣,一看见别的老人对弈,郭老便会马上乐呵呵地凑上去观战,他背着两手,紧锁眉头,一脸的严肃,俨然一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模样。看到妙招迭出时遂又眉飞色舞,忍不住啧啧称赞几句。

这就是郭老的人所不及处了,他的好奇心永远得不到满足,并且总是对新鲜事物抱着很浓厚的兴趣,可以说是见什么爱什么,像孩子一样对大千世界充满新鲜感。有一天傍晚,郭老出来散步,看见隔壁楼的几个老人跟着音乐跳交谊舞。他的兴致又被调动起来了。他木木地站在一旁,低着头对两人的脚步仔细端详,良久,他又开始模仿着他们的动作一个人踏起步来,久久不肯离去。我心里不由感叹:有这样的闲情和兴致,难怪他能健康长寿了。

我离开老年公寓后不久,又回来看望他,他很得意地告诉我,他的书法水平进步了,老年公寓的管理员们还把他的书法作品裱装起来,挂在墙上展览呢。他拉着我来到一楼,只见楼道拐角处挂着老大一幅“丹心晚霞映中华”,字体浑厚,撇捺苍劲,郭老的书法果然进步了。他指着那幅字一本正经地问我:你看,写得好不好呀?

幸福是什么

曾经问过老人,你一生中什么时候最幸福?

老人说,现在。那么你认为从前的生活痛苦吗?

不,以前也是幸福的。老人安详地回答。

是的,老人现在的生活是幸福的。住在中央门五佰村时,老人的生活充满了闲云野鹤的散淡气息,他每天早晨到白云石矿和老年朋友们会合,在那里集体打打太极拳,练练太极剑,那里有他的忘年交,他的武术老师曹鼎宽,还有其他老年朋友,休息的时候还可以在一块聊聊天。回来的路上,买一份报纸,到家泡上一杯清茶,坐在藤椅上悠闲地看看报,吃完早餐又逛到附近的儿子家去玩……傍晚有兴致的时候,老人还常常步行三公里到南京长江大桥下面去爬桥头堡。

到了去年,他住进了老年公寓,老人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了。在这里,他结识了许许多多的老年朋友。有老知识分子、老干部,有工人,有爱好琴棋书画的,有爱好武术的,从年龄来说,这些老人基本是他的晚辈。但是老人生性随和,同他们很是合得来,与新朋友混熟之后,老人成了他们的武术教练,天天领着一部分人打太极。老人每天总是乐呵呵的,越活越有劲了。

老人已是四世同堂,子孙们都很爱戴他。每年的全家聚会是老人最开心的时刻。但老人不愿意影响和拖累他们,他坚持单独居住。老人说,我自己健健康康,生活自理,不给子孙们增添负担,不让他们为我操心,这是我最开心的事了。

像所有那个时代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市民一样,老人的一生历经沧桑。艰苦的生活,儿女的重担,繁重的体力劳动,诸多的磨难,在不同的时期压迫在老人肩上。青年时,正值中国烽烟四起、战火频繁的时代,老人带领全家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中年的时候,国家贫弱,人民困苦,老人肩负沉重的家庭负担,每天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辛苦养家。直至耳顺之年,子女成人之后,才过上清闲日子。但可喜的是,这一切患难、灾变、不幸与困苦,并没有让老人丧失感受幸福的能力。

英国作家威廉·巴克莱说,幸福生活有三个不可或缺的因素:一是有自己的理想和希望,二是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可做,三是对他人热情友爱。郭老的一生是平常的,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只是到了百岁以后因为身体健康而有了点名气。但是平常的人并不就是没有理想和期望的人,理想和期望有时是很现实甚至是平庸的。

年轻时,他为了生存,四处奔波流浪,他的期望就是养家糊口,一家老小平安。为了做好卷烟生意,他曾经废寝忘食,而当生意失败以后,他又拼命地做苦力、拉板车挣钱。在生活的不同层面上,每一个人的理想和期望都会受到外界因素的制约,但只要是为着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在其过程中获得满足和快乐,就是幸福的,对自己的健康就是有益的。当老人遇到困难,理想和期望不能实现时,他又能够自我解脱,尽快调整,从失败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人生幸福的真谛也许就在其中。

“知足者常乐”,这是郭老一生之中感受幸福的法宝。郭老一生奔波,所到之处皆随遇而安,不计较什么,不攀比什么。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会为自己能保住性命而庆幸;生意惨淡的时候,他也为能养家糊口填饱肚子而满足;生活太平的时候,他为自己有一份运输工人的工作而心安理得;到了老年的时候,他更为自己有一片自由生活的小天地而沾沾自喜。无论如何,他都能找到愉快的理由,得到快乐的心情,成就幸福的感觉。因为他追求的目标是现实的,追求的过程是平和并充满自我满足的。所以,老人家说,今天是幸福的,昨天也是幸福的,明天也必然是幸福的。从这里看来,他的一生都是幸福的。

从郭老的身上,我们可以明白一个道理,幸福与拥有是不能画等号的。一无所有的人照样可以感到幸福,万贯家财、地位显赫的人却常常与失望、忧愁、焦虑伴随。

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年轻人,对自己的前途悲观失望,埋怨自己无能,整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长者,老人问明原委后,问道:“如果剁掉你一个手指,给你十万元钱,你干不干?”年轻人摇摇头。老人又道:“如果给你一百万元钱,让你马上老到八十岁,你干不干?”年轻人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老人笑道:“年轻人,你拥有巨大的财富啊!”说完,笑呵呵地走了。

幸福是什么?幸福是一种感觉,不是一种客观的物质存在。幸福不是别人给你定义的,只有自己去感受、理解和领悟才能得到。与其说它存在于过程中,存在于比较中,不如说,它存在于观念中,存在于领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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