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户过程中,我们一边了解情况,一边把沿途所见的景观向村民作了绘声绘色的描述,心想借此机会宣传一下环境保护的理念,可他们听后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激动与兴致。重建家园中群众公选出来的40出头的理事会会长告诉我们说:“近年来,山上的林木无度地采伐盗伐,水土流失严重,造成村庄边缘连年塌方溜坡,危及着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我们理事会的成员已形成了共识,并召开了群众大会,大家一致认为要借这次重建的机会,请有关部门的专家为我们做好规划,然后全村男女老少齐动手,在山顶仑冈栽种阔叶树,在陡壁边坡栽种香根草,在房前屋后栽种风景树,不断扩大水土含养林。我们要新村,更要生态。”说得多好啊!有这样一代环境保护意识强烈的觉醒了的新型农民,何愁未来的家园不山清水秀呢?!
雨停了,一轮夕阳在西山露出灿烂的笑脸。望着四周苍苍莽莽的山岭峰峦,杜牧的《山行》诗语突然回响在我的耳际:“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虽然眼下季节不同,但这一脍炙诗坛的佳作不也是对今天这方笼山络野的真情山水的最好描绘吗?我坚信,在不远的将来,一个美丽的“生态家园”一定能标杆似的屹立于群峰之上。那时的天,那时的地,那时的人,都将会被外界归属于同一个世外桃源。
如果说是这方山水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记,不如说是山民的生态意识给了我永远的记忆。
微笑
那年冬天,我生了一场病,医生要我连着打半个月的点滴。因住家离市立医院太远,又不好耽误上班,所以,点滴就选在了一个上下班都得经过的小诊所里。那天上午,大约八点半左右吧,火红的太阳正从东边高高的山顶上升起来,金箭般的光芒一边辉映着被微霜覆盖的银色旷野,一边慢慢地为在寒气中颤抖的小城脱去乳白的雾衣。当丝丝暖意虫蛹般爬上我捋高袖子、插着针头且早被冻得僵硬的右手臂上的时候,心里感觉冬天的太阳真好。
小诊所地处公路旁,离公路有一段小斜坡。因是私人诊所,设施不够完善,斜坡上未铺水泥路面,只是在地基上挖出层层土筑台阶,供人行走。诊所很小,大约十多平方米,一个药架、一张诊疗桌、一把靠背椅和两条长櫈。我坐在一条长櫈上,点滴已近半小时了,除了我和诊所医生外,还未见有人前来就诊,氛围显得有点空寂与冷清。
百无聊赖中,我用左手拿起手机准备学习编短信。此时,斜坡上出现一对年老的男女,从那慈祥的面容和相依相偎的亲密举止可判断他们是一对夫妇。这对老人头发都已斑白,脊背佝偻,年龄大约都在80岁左右了。只见老妇人左手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右手搀扶着男人的臂膊,一步一步艰难地向诊疗挪来。还未跨进门槛,女的就笑盈盈地向正在低头看书的医生问好了:“你早啊,医生。”语调十分平和。医生抬头看见两位老人,立刻站了起来,一边礼貌地回应“你好、你好”,一边搬来另一条长櫈让刚进门的两位老人就座。“谢谢、谢谢!”女人边感激地回答边把手中装满青菜的塑料袋放在门后的地面上,然后直起腰来转过身去,急忙地伸出双手搀扶着男人,然后慈祥地笑着说:“你先坐稳了啊。”男人坐定后,她才紧贴着坐下。“医生,我们是来量血压的,老头子最近总说有点头晕,不知是不是血压升高了。”又是女人温和的声音。医生马上从抽屉里拿出听诊器,一边架好器械,一边准备替男人卷上衣袖。手刚触到袖管,女人马上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对医生说:“不麻烦,不麻烦。还是我来的好。”她边说边慢慢地用布满曲张脉管而枯瘦的双手解开男人的外衣扣子,笑容可掬地对着男人低声说道:“抬起右手好吗?我给你拉出外衣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帮助男人褪下右边的袖子,将整件外套从后背掀往左边的臂膀上,再用双手轻轻地把衣服压个平整,生怕他着凉似的。外衣整好后,又轻轻地一层一层地帮助男人翻卷起右手的毛衣、秋衣和内衣的袖口,直到医生说行了,她才收回双手。前后十几分钟,她的脸上始终挂满微笑,没有丝毫的厌烦表情。
当医生放下听诊器松去绑带时,她又立即用那双枯瘦的手捧起男人裸露的手臂,先用掌心紧紧地捂了一会儿,再用力地上下搓揉,口中不停地询问与安慰:
“你冷吗?很快就会热的。”没等男人回答,她已用那历经沧桑的双眼在男的脸上一遍遍地搜寻着答案——那情形仿佛就像手中捧着一件无价珍宝而生怕转眼丢失了似的百般怜惜。尽管她的一系列动作显得有些缓慢,甚至可说是迟钝,然而,就如一位丹青圣手一样,看似东涂西抹,线条并不流畅,而当完成了五颜六色的彩墨之后,一幅美不胜收的写意就镌刻到了人的心里。我不知道他们的过去是怎样结伴而来,也不知道他们的将来是怎样相伴而去,此时此刻,在这个只有我们四人拥有的世界里,眼前的一幕,仿佛一股股暖流瞬间脉动我的血管,全身的细胞都被激活了起来。原先静坐中的股股寒气顿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灼热,从脚底直涌脑际。我不知用什么词语形容那种感受,只觉得有无数绕梁柔指在心房里蠕动着、爬行着、抚摸着,全身上下酥麻如棉。此时的点滴似乎也被烤热了,一滴滴快速地流入我的脉管……
“血压略高一些,平时多注意些饮食起居,问题不很大。”医生边收拾器械边叮嘱着。“这就好,这就好。”女人的脸上绽开了明媚的笑靥。那语调的轻柔像是登临山峰后呼出的漂渺而悠远的喘息。在男人的手臂上揉搓一会儿后,她又用双手慢慢地从里到外帮着男人一层层地翻下袖口,并一重重地拉直整平,再把外套右袖从左肩上拉向右边,帮助穿好,扣好纽扣,才如释重负地对男人笑着说:
“好了,没事了。”并把笑脸转向医生,说:“谢谢你,医生。”此时,我突然感悟到她的笑就如这冬日的暖阳一样,让人看上一眼就仿佛置身到了春意盎然的季节里;而脸庞上那因微笑而聚集的纵横交错的条条纹路,又像是柔和的月光一般,丝丝缕缕都在人的心坎上荡起圈圈温馨而雅致的涟漪。“你也量量吧。”男人的双眼紧紧地盯住她的微笑征询地说。“好吧,我也量量。”女人笑着回答。医生麻利地给女人做了测量。告诉她说:“你的血压更高,需要开点药吃,有空常来测测,不要太劳累啊!”“我没事,只要老头子没事,我就没事。”女人还是堆满一脸的微笑平静地回答。仿佛这高血压是别人的,跟自己无关。站起身子后,她伸手从里层的衣兜里掏出零币,付了钱,拿了药,激情十分地对医生说:“谢谢你了,医生。”然后转身从地上提起塑料袋,依然用右手搀扶起男人,像对待不知世事的孩童一样笑着说:“我们回家吧!”看着他们紧紧地相拥着走下台阶,步履蹒跚但脚步坚定,形体佝偻但体态矜持的背影,我的心又一次被深深震撼。他们来到诊所,前后也就二十几分钟,可在我的眼里,却演绎出了一曲足以让人心灵颤动的“人间重晚晴”的挚爱之歌:爱,绝不是一时一刻的海誓山盟、疾风暴雨、虚言妄语,而是一生一世心的相许、身的相守、魂的相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微笑、一个搀扶、一声轻柔的呢喃、一句肺腑的安慰、一次真诚的告白、一份不变的信任——只有这些零碎的言行举止,在平凡中无缝地链接,才能铸就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坚贞。
一代才女林徽因曾写过《笑》:“笑的是她的双眼,和唇边浑圆的漩涡,艳丽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风的轻歌。笑的是她惺忪的卷发,散乱地挨着她的耳朵。轻柔如同花影,痒痒的甜蜜,涌进了你的心窝。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云的留痕,浪的柔波。”诗人笔下这位高雅少女的纯洁的笑,让读者从视觉渐次转入听觉的同时,产生出视觉与听觉的通感力量,使笑有了声响,有了形状,一种纯粹的美、神圣的美就这样直达人的情感深处。也许老妇人的笑远远没有少女那充满青春的、浪漫的笑那么光彩夺目,那样魅力逼人。然而,这种被无数的风雨漂染过的笑、从生活的苦旅中沉淀下来的笑、从岁月的烟尘中绽放出来的笑,更让人觉得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成熟;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甘甜;少了几分遮掩,多了几分真诚——映照在这种笑的光环中,就如在冰天雪地里,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陈年老酒后,看长河落日,听渔歌唱晚,让人的情感升华到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美妙境界。有人说,亲情是深度,友情是广度,爱情是纯度,我非常赞同。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棵树,那么亲情就是树根,友情就是树冠,爱情就是果实。土壤不肥沃、根系不发达,就不可能长成参天大树;树冠不繁枝、叶片不丰茂,就不可能立就蔽日绿荫;爱情不专一、婚姻不忠诚,就不可能收获金秋甜果。还有人说,卖淫是零售,婚姻是批发,我不敢苟同。因为这种比喻把人局限在了还未进化的原始状态中,像其他动物一样,除了满足食性,别无它求。这世上的每一株树苗,都梦想着长成一棵大树,树干有风骨、树叶有风采、果实有风韵。更何况作为高级动物的人呢?
人的一生必须努力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就一定要在事业上有追求,家庭上有责任,思维上有理想,行为上有约束,失意时有自信,得意时有牵挂……父母给了健康的身体,缘分给了完整的婚姻,就得自重、自省、自爱,互信、互谅、互助——也许我们的结合永远成不了梁山伯与祝英台,让爱成为绝世经典,但我们可以学会老夫妇那样笑对人生,爱到黄昏。微笑,可以让高山低头、坚冰融化、静水扬波;微笑,可以使家庭和睦,人际和煦,社会和谐。为了短暂的人生少一点遗憾,让我们都一起多学点微笑。
失重
夏末秋初的一个周日,天气晴好,与友胖君相约到城郊一处人迹罕至的峡谷郊游。到达峡谷入口,抬眼望去,满目青山在晨辉的映照下,愈发显现成熟的碧绿苍翠。高低绵延的山脉冈峦,仿佛行进中的绿色驼峰,向天际奔驰而去,在蓝天起伏,与白云接吻。展现出元代周养浩眼中“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的奇异景观。就在这无边的苍茫间,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伴随着潺潺流水的叮咚声,天籁似的悠扬,显得尤为悦耳动听,把峡谷的清幽与静谧衬托得胜似仙境,极具唐朝张锡所论的“山之妙在峰回路转,水之妙在风起波生”的绝妙情境。沿着峡谷一路探去,那玉液琼浆般的溪水就带着大山的憧憬与嘱托,穿涧奔崖、叩石问潭,一路欢腾而来,把本是“藏污纳垢”的深涧冲洗得清亮明洁、纤尘不染。而造山运动滚落在深涧中的大小石块则与涧水缔结成亘古恋情,水抱石绕,石为水欺,石弹弦水,水扬琴声。瞧,那溪道中如锣似鼓、是盘还球的无以计数的巨岩卵石,曲折隐约间恰如游弋在清流中的羊群,随着水流的驱赶,由远及近逶迤而来,又似飘落的云朵由近及远迤逦而去。圆石嫩玉,清流碧水就这样完美地组合成一幅不离不弃的自然生态写意。我的童心不禁被这奇峡出奇云,秀水含秀气的情景所唤醒,三下五除二地脱去了桎梏脚掌的鞋袜,迈开轻快的步子在透着清凉的石鼓石盘上腾挪跳跃、往来纵横,身心久久地沉浸在了“幽人空谷,雨后采蘋”的愉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