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这只眼睛先是长出了嘴巴,随后从脑袋里分离出手手脚脚,俨然一副标准的“小人儿”模样。
它在男子肩头一会站着,一会躺下,最后似是瞧着对面的人久久不语,有些闷闷的双手叉腰道:“你到底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而满脸愕然沈君微的显然还没缓过神来……
离民国国君荒淫无道,朝纲衰败,导致人间妖孽横生,人妖杂居,已是寻常之事。若在士兵管辖之内,妖孽还不敢太过猖狂。可这不归山位于其与开题国的交界处,不受两国保护,山下的村民只有寄希望于半山腰不归观内的沈九拂。
沈君微身为修道之人,又是沈九拂的弟子,自然也是见过一些妖物,但多是林间的山猪精和野狼精,它们道行浅薄,根本不足以幻化成人形,每次还没攻击,就被沈九拂一剑拿下。
可这个男子不是山猪也不是野狼啊!
君微觉得她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所以才会接二连三的遇上实力悬殊巨大的怪物!
她想逃,又想起衣服还没穿好。
坐以待毙?那不就是等死吗?
这怎么可以!
想她年纪轻轻,且生的花容月貌,大好年华还来不及享受……反正,在见到师父之前她还不想死。
“怎么,你怕了?”
就在她踌躇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男子竟然主动问起她了。
既然他这么坦诚,君微想,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于是她摇摇头,道:“没有。”
“……”
此时她真的很想撞墙!
这大概就是她最大的毛病,死要面子活受罪,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不自量力的一人来山下捉妖。
君微咬着手指,沉思着该怎么跟男子解释一下自己的实际情况。
回过神来,就看到男子双眸淡淡的凝视着她,这目光分明如此和蔼可亲,却盯的她后背阵阵发凉。
索性男子看了一会,就移开了,君微呼了口气,才觉得心口跳的没刚才那么厉害了。
孰料猝不及防中,男子直接把身子靠近她的脸部,仔细研究了好大一会后,方下断言道:“看来果然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
她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好吗!
能不能不要总是突然袭击,和他不过呆了这么一会,君微的心情当可谓是七上八下,五味杂陈。
强压下情绪,她试着壮起胆子,指了指一直从旁看戏的小人儿,尽量冷静的道:“它真的是你的眼睛?”
“当然。”看来男子并不打算解释太多。
“那你的另一只眼睛……”
问完这个问题君微立刻就傻了……她埋下头,用力的在大腿处捏了一下,惩罚自己的自找死路。
男子还没说话,旁边的小人儿已经坐不住了。只见它的背上凭空生出一对翅膀,然后飞到了君微的头顶,咿咿呀呀的说:“我介绍给你认识。”
片刻后,另一个相貌相似的小人儿也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肩头,君微看到这是男子的另一只眼睛。
“这是小右。”
还有名字,君微干笑。
“下面的是小耳,大耳,老鼻……”
随后他的鼻子和耳朵,也分别幻化成人形围在她的周围叽叽喳喳,它们好像在讨论什么,君微听不明白,而且也不想要去了解。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男人负手而立,犹如剥壳鸡蛋一般平坦光滑的脸上,只剩下了嘴角不经意轻轻一翘……
君微觉得现在的画面一定很诡异,她衣衫不整的坐在一个无脸男人的对面,脑袋四周充斥着他的耳鼻眼人儿……这些小人儿不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耀武扬威,还不安分的扯扯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耳朵……
君微感到很受伤,她很想发作,可又实在打不过。
她重新看了一眼这个没有五官的男人,憋住了笑,决定还是走为上策,于是郑重道:“可以给我衣服了吗?”
男子也没再继续捉弄她,打了个响指,命令小人儿乖乖归位,随后转身关上了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君微在脑子里把他的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对比了一会,开始捶地狂笑。
收拾完毕,君微终于可以走出这间茅草屋,她开心的简直要飞起来,可回想起,怪鸟带她的飞在空中的一幕,她又极快的抖了抖肩。
来到门外,她寻思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男子的救命之恩,之后再同他算一算捉弄她的这笔帐。
小院的门敞开着,地上除了枯黄的落叶并无人影。
君微疑,难道他走了?
“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喃喃中,她瞧见院中央的石桌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近前一看,是她的铜铃和那把剑。把剑抱在怀里,君微安心不少。
这可是师父当年云游时赠予她的,本以为找不回了,没想到失而复得。她拿起铜铃,铃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她听着这声音,对着空中大喊了一句,“谢谢你!不过下次见到他,我还是一定要把今日的屈辱报回来!”
从茅草屋一路走来,君微发现两边的风景越来越熟悉,她恍然道“这里不正是不归山吗?”
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察看了一遭,确实在不归山上!
只是那茅草屋她分明没见过……
君微烦躁的跺了跺脚,准备先回到道观再作打算,这么多天没回去,师弟师妹们肯定都担心死她了。
天上渐渐飘起雪花,地面被白雪覆盖。
君微的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使得她这段路走的比平时慢了许多。饶是如此,雪花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变成鹅毛大小。
君微浑身上下布满雪花,无奈之下,只有先找个棵树坐下。树上没有叶子,树下没有青草,到处是万里茫茫,冷风交加。
不归山没有春天,也没有秋天,无论夏天冬天俱是数九寒天,所以面对这种天气也就见怪不怪。
君微倚着树背想,以前下雪时,师父总会带她和师弟师妹去后山练剑,用师父的话说,艰苦的环境最能磨练一个人的意志。
转眼三年,不归观里不知下过多少场雪,师父却始终没有回来,甚至没捎给他们半点音信。君微沉沉道:“师父当真一点也不想我们吗?”
脑海里浮现的是那疏离清冷的背影,君微的眼角不觉泛红。
师父,徒儿想你了,真的想你了。
若非今日从那男子的手中吃到烤鱼,君微几乎都要忘记这味道了。朝起日落,到底还要多久,还要多久,师父才能回来。
君微突然迫切想回到道观,回到那个与师父有过牵连的地方。
她站起身,不顾漫天风雪,执意前行。
大雪没过她的膝盖,把她的鞋袜打湿。脚底的寒意直达心脏,牙关冻得咯吱作响,她仍是不肯退却。
忽的一阵大风夹着冰雪从眼前掀过,吹的君微睁不开眼,她急着向前挪动,一个不留意,脚下一歪,整个人重重的向后摔了下去,层层的积雪很快将她覆盖。
半晌,她才堪堪爬了起来,抬手间,发现自己手背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她用手把雪拨开,便见一朵红色的花安静的躺在地上。
君微奇怪,不归山怎么会有花?
若非是师父从前给她画过百花图,她怕是都不识得这东西是何物。
她小心地拿起花细细端详,发现这花与师父画上的那些似乎不同。这种天气下,它竟然开的饶是美到至极。君微以手摸了摸它的花瓣,只听到嘶的一声,花瓣顿时长出无数的刺,刺破她的皮肤,流出血来。
血在花瓣上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与花融为一体。
君微当即将花一丢,吓得撒腿就跑。这花比那男人还让她惴惴不安,隐约间她总觉得带着什么不详。
才走没两步,她再次摔在了地上,只是这次是鼻子先着地。君微踉跄的爬起来,开口就是骂天!
话音落下,滚滚响雷轰隆而过,君微连忙悻悻低头,与此同时,她看见一男子倒在她脚下。他一身白衣白发,隐没在天地之间,唯那张容颜,分明让人不容忽视。
他的好看程度与师父不同,与那茅草屋中的淫贼也不同,恍若谪仙,不似人间。君微的视线根本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一颗心咚咚咚个不停。
这是什么情况?
她完全没有经验啊!
雪花落在睫毛上,结成了冰,君微被冻得浑身发抖,心里却像是塞进了一团火焰,左右夹击,痛苦不宁。
她试图活动下手臂,余光中,却见那白衣男子猛然睁开了眼。
君微呆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像是从上向下俯瞰的雪山,干净纯粹,恍若隔世,明明嵌满了未知和茫然,却令人不敢逼视。君微看着他从地上缓缓站起,看着他站在千山暮雪之间,一瞬间,好似见到了天人……
他回过头,看向君微,没有一丝感情地说:“带我回去。”
刹那间,雪停风止。君微如同鬼使神差一般,果真把白衣男子带回了道观。
师弟师妹一见是君微,即刻从门口迎了上去。君微招了招手,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扑通一声,循声去看,男子倒在了她身后,君微身子一软,也相继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