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的内容是研究参加上级会议的分工，旅长、政委、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后勤部长要参加指挥部的党委扩大会；两个副旅长、一名副政委、司令部副参谋长、政治部副主任、后勤部副部长要分头带领分管的机关业务部门领导，参加上级组织的训练、军务、情报、通信、机要、电子对抗、保密、炮兵、装甲兵、工程兵、防化兵、动员、组织、宣传、干部、保卫、纪检、文化、群工、营房、财务、军需、爱国卫生等业务部门召开的各种会议……
“怎么样？”远处的山崖上，牟智兴指着县政府和高炮旅的热闹景象，对一木说，“您看，他们要应对这么多会议，哪有时间打井？明年这个时候也出不了水！去年雪水少，背的冰不多，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打井上，到时候出不了水，可就热闹了！”
“说得对！”一木放下望远镜，兴奋地说，“你们再派些人到民众中，‘歌颂歌颂’解放军，说他们打井了，下雨也不用备水了，麻痹麻痹他们，群众闹乱子，我们还可以到霍克那里要奖金！”
“好，他们的打井任务，不可能按时完成，乱子也会出的，追山魂、要奖金都不会有问题。”邢冬浩攥紧拳头说。
且不说一木一伙暗自得意，再说地方领导也在着急。张希成副县长又一次来到旅部。
“哎呀，他是来协调军民共建的吧？我们马上都去开会了，哪里还有时间啊？”赵旅长着急地搓了搓手。
“赶快把张副县长请进来，我给他解释一下，最近一点时间也没有了。”邵政委迎了出去，“张副县长，真对不住啊！年底、年初的会太多了，最近我们每个领导都要外出开会，有的还要连着参加两三个，对不起我们失约了。”
“没啥，没啥！”张副县长如释重负，“原来你们的会也这么多！我们那里也是会议多得不得了，书记、县长怕失约，让我来给二位解释的，既然情况一样，我们就把时间往后推吧。”
“这样好，这样好！”赵旅长赶忙附和，“忙过这阵子，我们集中两天共同研究。”
张副县长连连感谢，递上的水都没来得及喝：“你们忙吧，不多打搅了，书记、县长还等着我回去开会呢。”
张副县长刚走，值班干部送来一个电话通知：军史编撰委员会定于1月8日召开会议，请你部分管的副政委、副主任和编研室领导参加。
主持会议的邵政委刚把通知念完，副政委柳思站起来说：“政委呀，我已经没法再分身了，你看看，组织部门、干部部门、宣传部门、纪检部门、保卫部门等那么多会，已经有六个会要我参加，实在没精力去参加这个会了，能不能请示一下，只让业务部门去行不行？”
“不行！”赵旅长站起来说，“上级不会同意的，还是去吧！何况我们高炮部队有个光荣传统，见第一就上、见红旗就扛，干什么工作也不能落后，现在改编成旅，是上级对我们的信任，我们更要发扬老传统，坚决按上级要求办，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打折扣。”
“编研涉及到军史，是一件大事情，领导干部不参加，可是个政治问题。柳副政委呀，再忙你也要参加。我们每个领导都要参加几个会，其他单位也得一个领导参加几个会。他们能干的，我们也能干，而且要比他们干得好，到时候你就看着他们的办法酌情处理吧！”邵政委补充着旅长的要求。
柳副政委无奈地坐下，自言自语地说：“部队刚进新驻地，需要做的工作那么多，都忙着开会去了，哪有力量抓日常建设呀！”他忽地想起了什么，着急地说，“宫义男副参谋长正带工作组在我们旅抓基层呢，得留个领导陪，要不，像什么话？”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也挤不出人来。
“现在宫义男副参谋长抓基层，甄玉望副主任抓机关建设，他俩比着干，真像一对抵架的公牛，你要抓基层，我就抓机关建设，把人全占起来，让你搞不成，显示我机关工作搞得多么好！”战副旅长无意中发了几句牢骚。
“副旅长，现在的形势还真像你说的那样，好像两个人对着干。你要抓机关，我就下基层，把人带出去，让你搞不成。”会场上发出一片认同声。
赵旅长赶忙纠正：“大家可不能说二话，现在机关抓的几项工作都是大事，都关系到部队长远建设，我们一定要高度重视，按要求参加，汇报材料要有深度，会上发言要有高度，回来贯彻要有力度，我们部队什么时候落后过？现在改编为旅了，更要把那种敢为人先的精神发扬光大。各部门回去要认真准备，哪个部门搞不好，到我和政委这里来做检讨。”
说完，他习惯地摸起水杯，想喝一口，杯碰嘴唇，他才想起今天分的水已喝完了。他抹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说，“唉，这打井的事不能再拖了，无论如何我们要留下个干部，陪好宫副参谋长，请他回机关把打井作为抓基层的一件大事！”
“何止打井，煤矿的事现在也没有消息，部队快吃生饭了。”柳副政委说。
看到这里的繁忙景象，捷舟感到心里不是滋味，这时值班室接到通知，上级来的那位领导，因赶回去开会，不能到旅里来了。捷舟告别旅领导，返回机关。一路上，他不断地在想，多年来，领导一直强调反对“五多”、解决基层忙乱的问题，但收效甚微，这方面改革应该赶快抓。
春天来了，寒冷的戈壁高原飘起煦煦轻风，高炮旅阵地上，那几丛古老的灌木，也顽强地吐露出了嫩芽。
赵旅长、战副旅长在操场上解开棉衣，舒展了一下手臂，对邵政委说：“政委呀，这些会议总算结束了，我们的汇报材料在好几个会上得到了表扬，下一步我们集中力量跑打井的事吧！一个冬天没洗澡了，你看看这身上，要长虱子了。”
邵政委会意地点着头：“这件事再不办，维持不下去了。”
“报告！”远处一声喊，值班干部拿着文件夹跑了过来。
“什么文件？”赵旅长接过文件夹翻开，“嗬，这么多集训啊？”
“什么集训啊？”邵政委问。
“上级要举办两期理论培训班，师以上领导参加，我们两人是必须要到的；纪委书记培训，副政委和政治部一名副主任参加；训练大纲培训，副旅长参加……”
赵旅长正念着，邵政委着急地拿过文件夹，挑着题目念起来：“普法教育培训、安全工作集训、武装干部集训、财务集训、营房管理工作培训、党委议事规则集训……”
“报告！”政治部值班室的干部打断了邵政委的话头，又送来一个文件。
邵政委接过来一翻：“咳，还是集训，现在机关工作的积极性这么高，我们吃不消了。”他匆匆翻了两页，皱起眉头说，“嗬，还有更绝的呢，文化函授培训，要求我们旅80%的干部参加。”
“这个甄副主任可真有干劲，他和宫副参谋长真的摽上了，你要抓基层，我就抓机关，不给你人员和时间。”赵旅长感叹地嚷着，邵政委向他一呶嘴，他回头看到身边的两个值班干部，不好意思地说，“这些集训都很重要，还是那句话，我们要发扬见第一就上、见红旗就扛的精神，组织干部按要求参加，去了就要学习好、表现好，争取站头排、拿第一。还有函授，是提高全旅干部文化水平的一件大事，上级要求近两年把干部队伍的大专比例由5%提高到80%，要完成这个指标，必须积极参加函授，我和政委都带头，给我们报的是哪个专业？”他望了一下邵政委。
邵政委说：“我俩都报的是政治学院的法律函授。你忘了，当时你还发牢骚说，一个旅这么多干部，有多少官司要打，现在80%的学法律，部队急需的可是现代防空知识啊！”
赵旅长抬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值班员，不好意思地说：“那是开玩笑呢！俗话说，开卷有益嘛！不管学什么，对提高干部素质总是有好处的。政委你看吧，我这次无论是参加集训、还是平时学习，都要抓得紧而又紧，保证每门都拿九十分以上，给他们树个样子看看。高炮部队的干部，那是有传统的。”
“报告！”群工干事跑进操场，“张副县长来了。”
话音刚落，张副县长已经走进操场，看到他，赵旅长和邵政委一脸尴尬，心里不断嘀咕着：唉！约人家协商军民联防的事，是我们提出的，现在这么多集训，哪里还有时间。
没等他俩开口，张副县长先说明来意：“实在抱歉啊，今年上级有些集训，要我们县里领导参加。近两天我们还有几个干部去参加省党校函授，我们的协商活动能不能再推一推？”话说出口，他显得很不好意思。
“那好，我们服从地方同志安排。”赵旅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捷舟在机关不断见到参加各类集训的高炮旅领导，非常感慨。他询问旅里打水井的情况和地方煤矿进展情况，都说第三份报告呈上去几个月了，宫副参谋长带工作组抓基层时，也向他汇报过，怎么还没批下来？急死人了，可能正在批的过程中吧！
捷舟到招待所办事，迎头撞上了高炮旅后勤部长，拉住他问：“打井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后勤部长说：“我参加营房管理集训后就没回去，领着三个人跑这个项目，军需部、营房部、作训部、财务部跑了几圈，现在都答应给上级机关写报告，可到现在，还没报上去，听说有的部门意见不一致，正在协调呢！地方煤矿筹备组的同志住在我们隔壁，他们在省里跑得更艰难，要涉及到二十多个厅局，听说要盖七八十个公章，才能报到上级机关呢！我们争取今年能批下来。”
“明年能批下来就不错了，水文、测绘、经费预算都是年底做！”捷舟说到这里，关心地问，“你们到机关办事，顺不顺当？”
“还好，只是机关太忙了，有时候，联络十几次还见不上。”后勤部长回答。
“嗨，这就是领导经常批评机关的门难进、脸难看，我见到机关的同志也帮你们催催，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拖了！”捷舟劝慰着。
时间真像奔腾远去的长河，不知不觉到了春末，集训的领导陆续回到部队，组织传达学习和本单位的集训。机关各部处开始转向自身的学习和集训，甄玉望及时召集司政后领导开会，部署对各项工作的检查。会上，他要求：“机关要重视抓工作落实，不能有布置无检查。各项工作要求年初都下发了，骨干也都集训了，各部队抓得究竟实不实，主要看机关的检查督促。下一步，各部都要派人下去检查，保证各项工作真正做到位，这可是评价机关工作好坏的一条重要标准。”
会后，各处领导认真落实会议精神，联合办起了下基层工作简报，一时间，下部队的人数、次数、天数、工作组的个数，成为各部处衡量自己工作先进与否的重要指标，工作组很快多了起来：思想工作联合调查组、理论学习检查组、教育工作督查组、党风廉政巡视组、基础训练检查组、营区建设工作组、饮用水质达标检查组……纷纷下到部队，听汇报、开座谈会、搞问卷调查、与党委领导交换意见。
高炮旅也是天天有工作组来检查，有时一天来两三个，赵旅长和邵政委是一对事业心很强的人，他们再三要求机关干部，向工作组的汇报材料要有特色，座谈发言要有亮点，下步打算要有新意，问卷调查要有水平，在和兄弟单位的比较中，要让工作组感到，我们旅是事事走在前面的。
紧张的工作一天接一天，和地方协调的事，经双方协商，再一次拖了下来。后勤部长几次哭丧着脸，找旅长、政委诉苦：“今年天旱，黄河水特别少，到河边拉水的车排着长队，管委会已开始限量，保不准，过几天河水断流，这打井的事，不敢再拖了！”
“我们比你还急呢！这报告也写过无数次了，我们俩也多次向机关有关部门汇报过，到机关协调的干部也跑过好多趟了！”
听说今年打井，许多人家没修涝池，前几天下过一场小雨，也没重视接水。现在，家家的水缸都快见底了，人人急得心里冒火。
一木的喽罗不失时机地暗中煽动：“解放军说空话，让大家没备下水，找他们算账去！”
地区、县委和高炮旅赶忙派出工作组，安抚群众：“快了，快了！快开工打井了……”
领导的话，给群众吃了定心丸：“忍耐忍耐吧！很快就打井了！”群众在苦熬中盼着出水的那一天……
西北地区山高风大，冬季到得早，十一月，内地的树叶才开始飘落，这里却已是朔风阵阵，黄沙漫天。
赵旅长和邵政委找到地方煤矿负责人，商量强力推进打井挖煤的事。
甄玉望好像有意跟他们过不去，正组织机关开会，他督促说：“年底了，对今年的工作怎么看？明年应该怎么干？有哪些成绩？存在哪些问题？机关要组织检查。我们的工作，一定不能落到抓基层后边。今年，宫副参谋长组织下的工作组比往年多了一倍。年初，有期简报反映高炮旅吃水困难，有位老首长看了感动得流泪，我们也要干出几件有影响的工作。”
捷舟坐在那里，听得不是滋味——高炮旅移防后写了那么多报告，没有回音；机关工作组下去写个简报，领导看了就落泪，这是不相信基层，也不是一种科学的领导方式。如果事事都要机关下去看了才算数，还要基层领导干什么？这么多工作组反复下去，又发文、又开座谈会，机关的“五多”还能不越反越多？！基层的忙乱还能不越反越忙？！他心里这样想，却没好说出来。
他正自想着，传达室来电话，说有个叫张宏的老乡来看他。他赶忙跑到大院门口，张宏正站在那里，厚厚的皮大衣裹在身上，黑羊皮军帽在寒风下吹得两个耳朵忽嗒忽嗒地扇动，才十来个月不见，张宏“胖”了许多，腰粗得像大水桶。捷舟领他来到招待所，张宏脱下大衣说：“我这次来，一是要感谢你，还清上次你托人为我借的钱，二是有件大事要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