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初升,他三人背上行囊朝北蔚山出发。此时已是初冬,但因为北蔚山遍植松柏,山体依然苍绿。仰头望去是迤逦而上的山路和浮在山顶的云霭,青若水一路上不住的张望着,这里对她来讲就是以后的家了,她心中腾起一种莫名的紧张,那种面对新生活特有的紧张。低下头,腰际的香囊随着她的步子上下起伏,垂下的流苏穗荡起轻盈的弧线。一想到袁徐清,不住向上翻涌的喜悦瞬间冲走了一切恐惧和不安。
这北蔚山真是高耸,植被也繁茂,毕竟是冬季,许多树木只留得枯枝残躯,可也还是能想象这山中的夏日定绿荫如盖,葳蕤无限。白貌山跟这里比起来真是两个洞天,北蔚山的一切都要浓重些,绿也是加了墨汁的绿。山林险峭,树木更加挺拔,一片片一丛丛压在头顶上。现在可以透过那些树枝看到割裂得七七八八的天,想来茂盛之时应是连点光都透不下来的。这山路越来越陡,青若水走得有些累了,只觉得白貌山是个像他爹那样的雅士,随心所欲地自顾自生长着,长出的处处是轻松与惬意。而这北蔚山却像是个容貌威严的长者,正襟危坐,规矩严明,总是要让人昂着头仰望着。走了一会,青若水只觉步子越来越沉,杨袁二人越离越远,她怕自己丢太远迷了路,气喘吁吁地冲他二人呼唤道:“袁大哥,杨大哥.你们等等我.”
袁徐清这才反应过来青若水还在身后,冲着一旁的杨及清说道:“二哥,青姑娘第一次上北蔚山,不习惯这陡峭山路的,我去照应一下,你先行一步,向师父禀明,让人为青姑娘准备住所。”
杨及清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说完,他快步拾级而上,不一会身影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袁徐清折回到青若水身旁,满脸歉意道:“对不起若水,都是我不好,只顾着和杨二哥说话,都忘了留意你了,你不会怪我吧。”
青若水望着他的眼睛,温顺的摇摇头。
袁徐清伸出手,温柔地说道:“来,抓着我的腕子,我来拉你,你就不会这么累了。”
青若水愣了下,望着眼前袁徐清的手,那是男人的手,有硬硬的边角,手心还生着厚厚的茧,许是多年练剑所致。她怯怯的伸出自己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袁徐清嘴角扬起一个淡然的笑,转身拉着青若水朝山顶走去。
先行一步的杨及清很快到达了清枢派,他径直朝清啼殿走去。推开重重的木门,炎苍云正和负责查夜的弟子商量着什么,脸上有些愠气,看杨及清走进来,他冲旁边的弟子摆摆手,示其先退下,然后转过脸来,严肃的盯着杨及清。
杨及清对炎苍云一直有些畏惧,见他这般神色,慌张的低下头。
待那弟子关上清啼殿的门,炎苍云终于开口,声音沉沉的问道:“及清,你为何一夜未归?”
“我.我下山办点事情.”杨及清的话有些吞吐。
炎苍云转了身,双手背在身后,说道:“你为何总是不听我的话.还要去看他?”
杨及清听了这话,知道瞒不住,一下跪倒在地,委屈的说道:“师父,我知道您不愿我去看他,他整日只知道赌博喝酒,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值得人同情可怜,可是.可是他毕竟,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
“我不是一直许你每月初一十五下山探望吗,为何昨日没有禀明便擅自下山?”炎苍云的愠气还是未消。
杨及清把声音压得很低,怯怯的答道:“因为.因为昨日是他的寿辰,所以.”
听这话,炎苍云的眉心稍有舒展,眼中流过一丝惆怅,却因是背对着杨及清,并未让他察觉。他深吸口气,恢复了刚才的严厉,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杨及清吓得抖了抖肩膀,他并没有想到炎苍云因为此事如此生气,赶紧俯下身子,说道:“是!徒儿再也不敢了。”
炎苍云转过身,朝杨及清抬抬手道:“起来吧,你大伯将你托付给清枢派,自是想让你能武功精进,成栋成梁。我清枢派能在江湖上有今日的些许威望就是因为每个弟子的谨言慎行与方正不苟,你大伯的行事你也清楚,若让其他门派的人知晓,免不了引来闲言碎语。以后你探望他之前,一定要先给我打个招呼,知道了吗?”
杨及清并未起身,还是低着头,神色惶恐的说道:“徒儿明白。”
“好了,你下去吧,以后要多把心思放在精进武功上。”炎苍云摇摇手,不想再多言。
杨及清想起了袁徐清的交代,赶忙说道:“对了,师父,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徐清,他带回了周前辈的女儿青若水,应该一会就会来清啼殿拜见了。”
听到这话,炎苍云脸上一喜,却又忽的一惊,脸沉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若是带回了青若水,周貌文定已是仙去了。他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让文絮给那青姑娘备间房,我在此等候他们。”
杨及清点点头,退出了清啼殿。
他刚出殿门便见胡文絮笑盈盈站在门口,她容貌虽不是国色天香,但生得一双如画眉眼,眸子中似是横着一汪秋水,泛波微动。她一见杨及清出来,便急匆匆朝他走来。
“及清,我刚要下山寻你,就听东虎说你回来了。”胡文絮话刚说完,却见杨及清的脸色并不太高兴,似是心有所思,便轻推了杨及清下问道:“及清,你怎么了?是大伯那里出了什么事吗?”胡文絮与杨及清关系亲密,她虽从未见过杨及清的大伯,但对这其中的关系很是了解。昨日杨及清怕炎苍云对他下山之事不悦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最终是胡文絮劝他去的,因为她觉得炎苍云为人一向恩威并济,不拘小节,不会因为杨及清的一片孝心而生气的。
杨及清有些丧气的摇摇头:“不是.是师父他知道我下山了,很生气.他觉得这样对清枢派的名誉有污.看来我的猜测果真没错。”
听他说完,胡文絮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炎苍云会因为这么小的事情而发怒,赶紧扶住杨及清的手臂说道:“怎么会这样,那师父有没有责罚你?哎.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自作主张,就不会这样了。”胡文絮为自己的多心懊恼起来。
杨及清摇摇头道:“没事的,这不怪你,谁叫我大伯这么不知检点,遭人嫌弃也是自作自受!昨日我去见他时,他一身酒气,言语不清,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酒馆拖出来,我不仅被那老板责骂了很久,还欠了酒馆很多银两。”杨及清为人一向温和,说起他的大伯,却眼中冒出几分怨怼。
胡文絮赶紧安慰道:“哎.及清,你别担心了,以后遵从师命就是了。对了,师父有没有提起你的取风之任?”胡文絮与杨及清同年,胡文絮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一年多,可杨及清还没有得到炎苍云的指派,胡文絮有些为他着急。
听到这话,杨及清眼中充满失落,虽然他与冷风清、袁徐清同为炎苍云的义子,较门派中的其他同龄弟子更加特别,但炎苍云似乎一直不太重视他,也迟迟没有交予他取风之任,他知道炎苍云收他为义子不过是卖他大伯个人情,可也是因为他大伯这般颓落,炎苍云不器重他。加上杨及清并不是有特别练武的天赋,所以有时连普通弟子都不如。好在他为人敦厚,与世无争,也并没有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见胡文絮这般担心,他很是心疼。
见他这个神情,胡文絮知道取风之事还是没有消息,赶忙安慰道:“说不定师父想给你个重任,或许他只是觉得时机未到。”
杨及清点点头,想起青若水要来之事,说道:“文絮,你还记得周貌文的女儿青若水吗?她一会就要到了,你给她准备间房吧。”
“若水要来?那周师叔他.。”胡文絮关切的问。
“周前辈他已经过世了.”杨及清答道。
胡文絮的脸色沉了下,叹口气道:“哎.这也是意料之中,可怜的若水.”
两人惆怅之际,袁青二人已走到了清枢派的正门前,青若水怯怯地跟着袁徐清,不住好奇地张望着,清枢派果真是江湖名派,建筑依山而建,华丽而不失端庄,大气而不失精致。加上青若水深居山野,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是觉得处处朱楼碧瓦,金铺屈曲。一旁的袁徐清似乎变了个人,满脸镇定严肃,步子里也透着规整谨慎,见他这样,青若水不自觉地整了整衣襟,随着袁徐清向前走去。
清啼殿离正门不远,袁徐清见到站在殿前的杨及清和胡文絮,快步上前道:“二哥,胡师姐,可已通秉师父?”
杨及清点点头,一旁的胡文絮斜侧身子向袁徐清身后望去,见青若水正站在不远处,笑盈盈走上前,牵住她的手问候道:“若水妹妹,别来无恙?”
青若水见是胡文絮,立马笑逐颜开,没了刚才的谨慎,拉起她的手道:“文絮姐!我可想你啦!”
二人相视而笑,亲切的叙起旧来。一旁的袁徐清急着带青若水去见炎苍云,只好打断道:“青姑娘,师父还在等我们,我们快去见他吧。”
胡文絮笑笑说:“你看,光顾着说话把正事都忘了,若水,你先去见师父,我和及清去帮你收拾间房。”
青若水点点头,随着袁徐清一同朝清啼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