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片黎明的夜,等待曙光。
被九月热浪袭击的B市,闷热四处可见。高楼林立的大厦,拥堵的街道,匆匆往来的行人,挥汗如雨..
B市福山,夺命九回弯路段
雍容华贵的妇人开着一辆银色宝马往山上去,满脸胡茬的大汉开着大卡车往山下跑。
大卡车里,胡子大汉正咬着香喷喷的汉堡,吃得津津有味。
突然,搁置在司机台的手机被大卡车的不平稳摔到了地上,大汉往地上瞧了瞧,于是埋下身子伸手想去捡手机。几经努力,胡子大汉好不容易才将手机捡起,可是刚一抬头,就见弯道处驶来一辆银色跑车。
车子下坡的速度极快,大卡车就这样来不及刹车就与银色跑车相撞在一起,而大卡车后面行驶的黑色轿车也因急刹车而加入到这场劫难。
某私立医院
某私立医院的高级病房里隐约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精致的金色花纹墙纸上悬挂着超大的液晶屏幕,屏幕里正播着城市新闻。
一个戴着黑框眼睛,穿着灰色运动服的长发女人正坐在床边准备换鞋,而病房门口,站着一位神情焦急的女护士。
“杨小姐,你真不能出院。李院长说了,这两次你都没好好调养就出院,如果再这样下去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的。”
被唤作杨小姐的女人,叫杨若星,因为十二年前做眼部手术的时候,发生医疗意外而落下免疫力孱弱的病根,医院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位不病则已,一病惊人的主。
而女护士口中的李院长是B市有名的医学教授,李开复。他是杨若星的叔叔兼主治医生,也是当初为杨若星做手术的主刀医生。一直以来因为手术意外他都生活在自责中,他认为杨若星成今天这种样子,全是因为自己考虑不周详,所以对杨若星格外照顾。
杨若星放下手中还没穿上的鞋子,无奈地看向女护士,“我真的已经好了,你看,我能蹦能跳的。”
说着,杨若星从床一跃而下,得意地看向女护士。
“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在福山的九回弯路段发生了一起车祸,造成一死三伤的惨况。现在由本站记者为你切回现场情况。”
电视机里由刚才的民生新闻突然插入一则车祸报道,主持人铿锵有力的声音也忽然充斥整间病房。
杨若星蹙着眉头转头看向屏幕,摄像机刚好停留在一辆畸形的银色车上,除了从那品牌标志上显示出此车为宝马外,任何人都无法想到这曾是价值百万的坐驾。杨若星的视线定格在电视上里的车牌上,她好像见过这辆车,很熟悉,而太过熟悉的号码竟让她一时想不起这组号码在哪儿见过。
“杨小姐,你别让我们为难了,好么?上次你擅自离开,李院长可差点就让我们卷铺盖走人了。”女护士楚楚可怜的模样,真让一般人舍不得狠下心来。
“医院的味道,真的让我很不舒服。对不起,我真不想在这呆着。要不,把你手机借给我用用,我给叔叔打个电话,告诉他我走了?”杨若星当即伸出左手,闪烁的目光透过光感镜片朝女护士扫去。
“杨小姐,李院长正在手术室做手术呢!诺,就是刚才电视上报导的这场车祸的伤者,听说对方来头不小,非要李院长亲自操刀。”
“那我回家打。”
女护士极其为难地说着,小脸也憋得通红,“这,不好吧…”
“好!我去手术室外面等,总可以了吧?”
杨若星最受不得小女人的模样,连鞋子都来不及换就往手术室走去。本来她就只是说说而已,若是说医院味道最重的地方就是手术室那片,她犯不着自己找罪受的。
只是,那双脚就像着了魔一般,等杨若星清醒过来,她就已经站在手术室的不远处。
手术室外站了一大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悲悯着的、哭泣流泪的..
哭泣的女人靠在一神色哀伤的老男人身上,这两个人是杨若星认识的,就算他们烧成灰烬杨若星也不会忘了这两个人的模样。
女人是杨若星所谓的姐姐范嫣然,老男人是杨若星名义上的继父范家辉。而这些所谓的名称从未在杨若星口里蹦出,因为,是这两个人造就了今天的她,是这两个人让她孤单生活了十二年。
见到两人如此伤心不顾形象地在手术室外,杨若星怔住了,她突然想到新闻里那个车牌号!终于,杨若星搞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那车牌太过熟悉而又想不起是谁的,因为那车是她母亲沈君的座驾!
沈君一直是杨若星的伤口,所以,她的潜意识在遇到沈君的事会逃避,所以她才会记不起来。
手术室外哭泣的范嫣然见到杨若星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愤怒的大火很快将她的理智烧干殆尽,范嫣然迅速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杨若星走去。
“啪!”
响亮的掌声从范嫣然的手和杨若星的脸接触的位置上同时发出,手术室外的人迅速朝俩人走来。
“范嫣然,我也是你能打的?”杨若星的刺急速生长出来,全身也不觉进入备战状态,紧紧拽住的右手作势攻击范嫣然。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妈死不瞑目是不是?杨若星,你混蛋!”
杨若星举过头顶的右手,再也无力打下去。她看了看亮着灯的手术室,又看了看失态的范嫣然,甚是疑虑。
“你这,唱的是哪出?”
范嫣然闻言举着左手,欲要再次甩杨若星一巴掌。围在一旁的高个西装男抢先一步拦下范嫣然的手。
“范小姐,节哀。”
男人铿锵有力的声音让范嫣然和杨若星都傻傻看向镇定自若的男人,一语双关的话,不仅提示范嫣然不要失态,还巧妙地回答杨若星的话外音。
范嫣然迅速转变态度,粉红的脸蛋上开始梨花带雨,樱桃小嘴一刻也不停。
“杨若星,你真的好过分,就算妈以前做了多少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应该让她死不瞑目啊,她临死,就想看你一眼,你都不愿意来。电话里,我恳求你,我低声下气地恳求你,你还是没来。杨若星,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到底是什么做的啊!”
一向强势的杨若星面对范嫣然的斥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敢相信沈君会这么突然地离开,更确切地说,她根本就没想过有一天沈君会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杨若星之所以坚强地活到今天,很大一部分动力就是对沈君的恨,如今沈君死了,她居然会心疼,疼得死去活来。
本能的,杨若星想哭,哭出自己堵塞的情感,只是,除了轻微地颤抖,她早就失去了哭的权利。
“怎么?你以为不说话就能减轻你的罪孽吗?不可能的事!我告诉你,我范嫣然和你杨若星从此势不两立!以前,妈还在的时候总是拼命想让你回家,现在妈死了,你更不用回了!”范嫣然知道杨若星是理亏了,于是得理不饶人地将话说得如此决绝。
“我有什么罪孽吗?不好意思,还请范大小姐明示。”
杨若星虽是心痛,但是用十二年锻炼出来的坚强也不是纸糊的,很快她就将弃掉的盔甲拾回。她,杨若星,是绝对不会在自己的敌人眼前示弱!
“你!”
“我什么我?范嫣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我杨若星与你范家势不两立吧?学着我说话,很好玩么?还有,不要忘记你们现在的家,是我杨若星名下的财产。既然你不想我回家,行!明天就给我滚出别墅!”
范嫣然的父亲范家辉瞥了一旁的人群一眼,担心自己女儿的形象因为杨若星而毁于一旦,忙上前阻止。
“然儿!”
“爸!杨若星这次真的很过分嘛!”
“然儿!去坐下!”范家辉厉声呵斥,然后顿了顿声看向杨若星,“若星,你也少说两句吧。”
杨若星本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沈君死了,这一刻她才真切地看清,其实造成她过早承受那么多痛苦的不是沈君,而是这个十二年前突然闯进自己生活的男人。所以,一想到自己的痛苦,掺杂着失去沈君的心疼,杨若星就无法给范家辉好脸色看。
“范家辉,以前你没资格教训我,现在你更没有资格。不让我说话,是怕我把你范家父女的丑事讲出来?放心,我暂时还没练到你们那不知羞耻的火候。”
被一个晚辈如此羞辱,范家辉的脸上自然是挂不住,气氛一度陷入尴尬。被呵斥去坐着的范嫣然见自己的父亲受到杨若星的侮辱,准备前去声援,手术室的门却突然开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只有杨若星站在远处看着。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个状况。
“医生,医生,我奶奶怎么样了?”最先出声的是刚才的帅气男子,男子脸上写满了焦急。
“李院长,我妈她还好吧?”
“医生,手术还成功吗?”
..。。
谁是谁的声音,早已分不清。
李开复擦掉自己额头的汗,缓缓取下口罩,并没有回答的打算。
手术室的门再次推开,几个护士推着两辆医院的外用车出现在大家视线。一辆车上是一个满头银色的老太太,而另一辆车上白布已将病人覆盖。
一群人,朝老太太的车跑去,包括范家父女。
杨若星突然觉得除了笑,她再也没有更合适现在的表情,直觉告诉她白布下的人是谁,但是,她有些不甘心。
“星儿。”
李开复,杨若星的叔叔。他从出手术室就看到了杨若星的,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杨若星,见到杨若星是非似笑的表情,他担忧地出声叫道。
杨若星闻声,将视线从白布上移开,埋头紧紧闭着眼睛,隔了好一会才颤抖着开口。
“她,死了吗?”
“车祸伤到了心脏,送来的时候已经休克了,虽然清醒了一段时间,但是。”
“听说,她在等我。我却没来,没来。”
李开复叹了叹气,怪自己一时忘了杨若星在医院事情,等他想起来,沈君已经等不及离开了。
杨若星缓缓靠近沈君的遗体,医院苍白的灯光照在白布上似乎更加苍白,杨若星准备伸手拿掉那白布再看沈君一眼。
“不许碰!”范嫣然突然跑过来打掉杨若星的手,不屑地看着杨若星,“别碰我妈!”
“滚开!”杨若星狠狠推开范嫣然的阻挡,整个身体散发着一副挡我者死的戾气。
李开复突然在杨若星即将揭开白布的那刻,握住了杨若星的手,“星儿,不要。”
“我只想再看一眼,我恨的人。”杨若星恍惚地看向李开复,不明所以。
李开复摇头看向被围着的老太太,低声解释道:“那位季老太太在车祸中,**受损。沈君,自愿将**捐给了她。所以,别看了,好吗?”
杨若星推开李开复往后退了几步,微白的脸色变得铁青。是上天在惩罚她么?无论她是爱,还是恨,都不允许她再看一眼吗?
围在床边的帅气男子朝杨若星的方向瞥了一样,紧紧蹙起了眉头。
“星儿!”
远处跑来一气喘吁吁的女人,大大的波浪卷发因过长的奔跑早已乱了原本的柔顺。
“星儿!对不起,手机。”
“依凌。”杨若星迅速打断女人的话,紧紧拽着女人的手臂。
这个波浪卷女人名叫蓝依凌,是杨若星从小到大的闺蜜,也是杨若星最信任的人。杨若星生病住院,她为了让杨若星彻底好好休息,于是便拿走了杨若星的手机。本是一番好意,她没想到今天会出这么个事情,范嫣然打电话通知她后,她就急着赶了过来,但是还是迟了一步,而且看这个状况,杨若星同样没见到沈君的最后一面。
“哟!又来了个帮手。”范嫣然漫不经心地整理了裙摆,讽刺地说道。
蓝依凌是个内敛温柔的女人,一向都是以能忍则忍的原则来处世,不过,这不代表她的小火山不会爆发。面对范嫣然的挑衅她需要杨若星的态度,若是杨若星反击,她会不遗余力全力支持,反正她早就看范家父女不顺眼了。
杨若星太过于精疲力竭,沈君的死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了,她不想再在范嫣然的身上纠缠不清。
“我会将别墅捐给慈善机构,等葬礼过后,我会让人来收房子,到时候别怪我没通知你。依凌,我们走。”
范嫣然笑着的嘴巴,却因这句话大大张着而发不了声,模样滑稽之极。
回到病房,杨若星以休息为由将蓝依凌拦在了病房之外。
“星儿,让我陪你好吗?”
蓝依凌是担心杨若星的,杨若星常年来总是一副不改的平静模样,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她的心,虽然杨若星时刻将恨沈君的话挂在嘴边,但是蓝依凌明白爱之深恨直切的道理。
“依凌,我很好,真的很好,不要担心。”
“星儿!”
“孤单,会让人沉沦,有的人在沉沦中溺亡,有的人能在沉沦中成长。”杨若星勉强笑着,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依凌,我杨若星只会在沉沦中成长而不是溺亡。”
不等蓝依凌说出半句,杨若星已自行关上房门,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就会崩溃。十二年里,除了孑身一人搬出家里的那夜,杨若星从未像今天这么疼过,疼得血流成河,疼得全身麻木。
蓝依凌看着紧闭的房门,眼底早已蓄满了泪水,作为资深闺蜜的她真的真的替这位眼前爱逞强的人儿心疼。
时至今日,早已发生在十二年前那晚的事情她都还是记忆犹新。依旧是在这座医院,杨若星选择迈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时,杨若星从家里搬出来携着超乎常人的平静找好房子,井井有条地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后,就找上这个医院的院长她的叔叔李开复,杨若星深信她的这个叔叔一定能满足她最最迫切的愿望。她希望自己变得坚强,但是,就算坚强起来的心还是会忍不住流泪,为了掩盖自己的软弱,她决定从此不再流下一滴眼泪。
然而,不流泪似乎是不可能的。杨若星用尽了办法,最终决定利用外部的阻挠来让无止境的泪水不再出现。
经过多次的协商,杨若星终于是说服了自己的叔叔来为自己操刀,无论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她都甘之如饴。
现在,蓝依凌只要感受到杨若星身上浓烈的悲伤,都会不由想起杨若星进手术室前灿烂笑着握住她的手说的那句话。
“依凌,我只剩下你了。你看见了吗?手术室的灯好漂亮,那是我的黎明,我的曙光。”
黎明和曙光蓝依凌看不到,看到的只是再痛也哭不出来的隐忍和水深火热的痛苦。
半夜,杨若星还是偷偷溜进了停尸房,在停尸房陪了沈君一夜,直到天色破晓才离开。
沈君的葬礼被安排在三天后,葬礼当天有不少前来吊唁的人,有的人真心,有的人假意,有的人看戏。
当杨若星捧着一束白玫瑰出现在灵堂门外时,范嫣然却挡住了她,不让她走近一步。
“这里不欢迎你。”
“让开!”杨若星看着身边往来的人,刻意压低着声音吼道,她不想破坏掉这场葬礼。
范嫣然骄傲地扬起了眉头,冷笑。“我说了,这里不欢迎你,请回。”
“范嫣然,你别没事找事!”
“杨若星,这里不欢迎你!”
杨若星抿了抿嘴,无奈耸肩,“行!这里欢迎你。不过,我听说这里一向不欢迎活人。”
“杨若星!”范嫣然气得巴不得一脚踹飞杨若星,在口才上,她一向是杨若星的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