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寿去琅琊,要先北上到南阳,再从南阳一路向东,便可直抵琅琊,总行程合东汉时的三千里,这一次的吊孝之行,称得上是千里迢迢了。
幸好这一年来,通过通江商号,已经从北方买回了数十匹上等战马,速度很快,王衡又让陈舒提前派人沿途安排食宿、换马,再加上如今是夏天,昼长夜短,赶路的时间长,所以全力奔跑之下,三天左右时间应该可以赶到琅琊。
这个时代的八百里加急也就与此类似了。
也幸好王衡这一年多来跟随黄忠习武,而与他同行的这十余人也都是长年练武之人,所以这才能够坚持得了这样的长途跋涉。
这第一天,由于只有半天时间了,所以跑到江陵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一行人也只能在这里休息,等待天明之后再出发。
这还是王衡第一次来到江陵这座名城之中,上一次征赵慈的时候曾经路过江陵,不过当时并未进城,宿在了城外军营之中,这一次当然是要住在城里了。
王衡打量着江陵这座城市,江陵县城池高大,街道宽阔,建筑林立,商业辐凑,尤其是南部的码头上,更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从四方而来的货物齐聚此地,十分热闹,江陵虽然还没成为荆州州治,可是已经初具一代名城的气象了。
比起汉寿来,江陵确实更适合作为荆州的州治。
通江商号已经帮王衡一行安排好了一切,江陵是通江商号的大本营,条件当然更好了,通江商号的大掌柜陈希将通江商号的产业--通江客栈全部清空,暂停营业一天,让王衡一行住了进去。
这对王衡一行人的远行是有好处的,通江客栈面积很大,暂停营业一天,只住王衡一行人,无嘈杂之声,可以保证王衡他们休息好,第二天才有更好的精神上路远行。
这个安排非常周到,王衡也是暗自点头。
陈希也亲自宴请了王衡一行人,他安排的都是江陵当地的特色菜,以鱼、肉为主,兼有米饭,营养丰富,热量高,能够迅速补充体力,让王衡他们吃得都很满意。
陈希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眉目间与陈希颇有一些相似,满是精明强干之色,这也显示出这位通江商号的大掌柜,并非等闲之辈。
陈希对王衡执礼甚恭,不过话语并不多,只是帮众人介绍着菜肴,让众人吃好,等众人吃完后,马上就安排他们休息,这也显示出他是一个很知道进退、轻重的人,给王衡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看来,这些汉人遗民中也是颇有一些人才的啊。
这天晚上,王衡一行十余人都住在了通江客栈的上房里,王衡半夜起来练武的时候,还发现院子里有人守夜,这些守夜的都是很精悍的护卫,他们看到王衡出来练武,也并无任何异状,只是迅速离开了这个院子,到院外继续守夜了,这是因为偷看别人练武是一种不好的行为。
等王衡练完武,东边天空上也出现了鱼肚白,王衡冲完凉水澡,其他人也都已经洗漱完毕,陈希亲自带人奉上早餐,等王衡等人吃完,他们又牵过用精料喂好的马,请一行人上路了。
在全力奔行了三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又来到了襄阳,花了半个小时吃饭休息之后,一行人又骑上通江商号给他们换好的马,继续向北而去,这天晚上,他们来到了宛城。
来到宛城的时候已是傍晚,时间比较充足,王衡吃过饭后,便带着邓展、姚纲去拜访了南阳郡守羊续。
离上一次见到羊续,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这一次王衡一见羊续,大吃一惊,原本羊续的头发还是黑色的,现在已经是一头花白的头发了,显得苍老了好几岁。
怎么只过了一年时间,羊续便苍老至此了?王衡带着满心的疑问,向羊续下拜行礼道:“小子见过世叔!”
羊续看到王衡来了,显得很高兴,他一直就很喜欢王衡,他笑道:“叔平贤侄来了啊,何必如此客气?免礼!”
王衡跪坐在了羊续对面,羊续又问道:“我观贤侄一身风尘仆仆,想必此来甚急?可是去琅琊吊孝的?”
王衡道:“世叔如何知道小子要去琅琊吊孝?”
羊续脸现悲戚之色:“诸葛君贡曾任泰山郡丞,与我乃是旧识,此次他去世,我也收到了讣告,我已带信家中,让长子羊秘代我去吊孝。唉,世间忠贞高洁之士逐渐凋零,趋炎附势之徒却高居庙堂,何其可悲也!”
王衡知道,羊续这也是在发泄对朝廷新任命的三公的不满,这三个人当三公,实在是太荒谬了,德才均不能服众,何以为众大臣之首?
王衡道:“世叔也要保重身体!”
王衡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去年蔡瑁在宴席中叙说羊续故事,说到羊续不养妻子的事情,王衡的心情还很复杂,觉得羊续做得太过了,可是后来他从别的地方了解到,羊续家中薄有产业,出产完全可以养活家人,羊续的妻儿来到南阳,只不过是想要过更好的日子而已,而羊续在南阳正要树立廉洁的风气,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接纳妻儿,所以他也有苦衷,并不是他不愿意养妻子儿女。
知道了这个情况之后,王衡对羊续的印象改观了,他对羊续只有敬重,他希望这样的好人好官能够多活几年。
可是羊续的寿命应该没有几年了,因为王衡看三国的所有书籍里都没有羊续的相关记载,应该是在灵帝在位期间便死了,现在看羊续苍老得如此厉害,也能够看得出来。
羊续不以为意的摆手道:“无妨,只不过头发白了一点而已,我吃得睡得,身体有什么不好的?”
王衡鼻头一酸,如果只看书上所载,他不会有如此之深的感触,可是与羊续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接触过了,有了感情,知道了他的寿命没有几年了,这种感觉是相当不好受的。
这时,文聘来了,他是听说王衡来了,特意来见王衡的,来到羊续家中,文聘向羊续和王衡先后行了礼,然后跪坐在了席上。
文聘如今已经被羊续任命为了南阳郡都尉,掌一郡兵马,很得羊续重用。
王衡笑着对文聘道:“仲业兄,听说你很得羊使君重用,恭喜恭喜!”
文聘笑道:“聘每日只不过是监督那些战俘修路、修筑城池而已,只能算是个监工罢了。”
王衡大笑起来:“仲业兄这是怪羊使君不对你委以重任了?”
文聘一愣,随即也是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的羊续也不禁莞尔。
笑过之后,文聘摇头道:“聘倒情愿一生都只做这修路的事情便好。”
文聘的语调深沉,里面充满了深刻的无奈,也许以前文聘也是一个渴望杀敌沙场的热血少年,可是经过去年的赵慈之乱,亲眼目睹无数自己的战友与无辜百姓殁于战乱,他对战争已经没有那么热衷了,战争的破坏力实在是太大了!
王衡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文聘还是这样一个很有思想的军人,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可不多见,他点头道:“是啊!谁不希望永远都这样下去呢?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仲业兄,若是这天下乱了,你又该如何?”
文聘不假思索的道:“若是天下乱了,文聘必定尽己所能,去平定天下!”
王衡暗暗点了点头,这才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哪怕对战争已经有些厌倦了,可是到真需要战争来解决问题的时候,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去投入战争。
文聘不知道,正是因为今天的对话,日后终其一生,他都被王衡所信任、重用。
说了一会儿话,看到羊续的脸上已经有了疲态,王衡便主动告辞了,文聘也跟着告辞,两人一起走出了羊续的家。
王衡担心的对文聘道:“仲业兄,我看羊使君的身体不是太好啊,去年的时候他还很是健朗的。”
文聘心情沉重的点头道:“是啊,这一年多来,羊使君太累了,南阳郡经过赵慈之乱,满目疮痍,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可是能帮羊使君的人太少了,也就只有焦郡丞和我等几个人了。这一年多来,羊使君在南阳修城池,辟道路,兴水利,恤孤贫,赈饥民,办义学,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我们劝他歇息,他却不肯,我们也只有尽量帮他分担了。”
其实南阳郡也不是没有人才,不过羊续悬鱼拒贿的举动吓跑了不少人,大家可以敬重他,可是在他手下做事就不大愿意了,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愿意帮羊续,文聘就是一个,他口中的焦郡丞也是一个,还有其他几名郡吏也都在尽自己所能在分担羊续的重担。
焦郡丞名叫焦俭,寒门子弟出身,原来是郡中书吏,颇有才能,同样很清廉,羊续来后,发现了焦俭,便把他提拔成了郡丞,他熟悉南阳郡的情况,委实帮了羊续不少忙,比如在水利方面,焦俭就算是一个专家了,在这方面,他做了很多事情。
而文聘也把修路、修城池的事情承担起来了,反正那些战俘也需要他手下的郡兵监管。
可是就算这样,羊续肩上的担子也实在是太重了。
这一年多来,羊续头上的白发可以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加。
说到这些的时候,文聘的神情很是黯然。
王衡道:“仲业兄,你能否到涅阳县请当地名医张伯祖来给羊使君诊治一番?”
“张伯祖?”文聘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对。”王衡点头道:“张伯祖是仲景先生的师父,医术十分高明。”
仲景先生便是张机了,对于张机的医术文聘还是知道的,既然张伯祖是张机的师父,那他的医术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文聘点头道:“可以,那我明天便让人去涅阳县请伯祖先生了。”
这也是王衡唯一能够为羊续所做的了,他希望羊续这样的好人好官能够多活几年。
由于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因此王衡没有再跟文聘多说什么,他告辞了文聘,去了通江商号给他安排的住处休息了。
当夜一夜无话,一行人早起之后,又踏上了前往琅琊的路途。
这一天,王衡一行人先向东北而去,经叶县,到颍川,过陈国,傍晚的时候,来到了他们这一天的目的地,沛国谯县。
之所以把这里作为这一天的目的地,不仅是因为距离合适,更是因为这里有一位王衡早就仰慕已久的大牛级人物,他当然便是曹****。
曹操三年前曾任济南相,在济南相任上,他大力整饬吏治,将济南国内的吏员更换了十之七八,让济南国内的吏治为之一清,可是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他虽然因为背景雄厚而保无虞,可是也遭到了排挤,他不愿意同流合污,便干脆称病辞官回家,读书、种田、打猎,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这天傍晚,王衡来到谯县,沐浴更衣,洗过一路风尘之后,便问明了曹家所在,登门拜访了曹操。
当曹操接到名帖,得知来拜访他的竟然是荆州刺史王叡之子王衡时,他亲自迎出了门外,握住了王衡的手,爽朗的大笑道:“原来是名满天下的衡公子来了,曹某幸何如之?”
王衡打量起了曹操,这位一代枭雄如今三十余岁年纪,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比只有十五岁的王衡还矮一截,可是曹操却并不以自己的身高为意,他的眉宇间充满了自信,可以说是神采飞扬,在气势上一点都没有落在比他高一截的王衡的下风。
曹操爽朗的笑容和亲切的话语也让他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亲和力十足,让人与他相处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连王衡都不由自主的对他起了好感,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后来曹操的手下能够聚集那么多的英杰之士。
一想到这里,王衡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焦虑感,按说他现在也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才了,可是这些人才都是他在知道历史走向的情况下费尽千辛万苦才收揽到的,而后来曹操聚集那些英才却似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一般,把大旗一竖,人才便都自动跑到他那里去了。
现在自己的人才虽说不算少了,可是跟后来的曹操一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啊!
眼前的曹操让王衡又想起了去年见过的袁绍,两人身上有不少相同的特质,都是一样的豪爽开朗,非常具有亲和力,无怪乎他们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成为一代枭雄。
这种焦虑感让王衡的心中甚至突然对曹操起了杀心,在曹操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自己如果暴起杀人,是有非常大的把握一击将之毙命的,干掉了曹操,那自己想要统一这个天下,就有了很大的可能性了。
可是王衡还有着理智,他用尽全力才压制住了这个颇具诱惑力的想法,他微笑着对曹操道:“曹议郎言重了,小子能够见到曹议郎,才是幸何如之啊!”
曹操在辞官之前被朝廷封为议郎,虽然他辞去了济南相,可是议郎这个清贵之职还在他的身上,因此王衡才称他曹议郎。
曹操哈哈大笑起来,他对王衡道:“衡公子客气了,不如这样,你唤我孟德,我唤你叔平,如何?”
曹操的提议算是很离经叛道了,他今年三十三岁,比王衡大了十八岁,称得上是王衡的长辈了,现在这样称呼,却是平辈论交了。
王衡感叹着,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曹操才干得出来吧?如果不是自己有着必须要去统一天下的理由,就凭曹操这样的行事,这样的亲和力,只怕也会与曹操倾心结交,纳头便拜,日后助曹操统一天下了。
王衡也笑道:“既然孟德兄有命,小子岂敢不从?”
曹操大喜,他握住了王衡的手,与他一起向院内走去。
便在从门外到堂中这短短的数十步内,王衡也是豪气顿生,有曹操这样的对手又如何?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王衡就不信,凭自己超越一千多年的知识,以及对三国的了解,就不能战胜曹操。
曹操与王衡一起来到堂内,两人相对跪坐下来,曹操正待吩咐下人煮茶,王衡却笑着拿出了一盒茶叶道:“孟德兄不如试试我这茶。”
曹操也是一个率性而为的人,他很愿意尝试新事物,他点头道:“可以。”
王衡让曹府下人烧了一些开水,然后拿出自己带的两个玻璃杯,亲手泡了两杯绿茶,递给了曹操一杯。
曹操并没有马上喝茶,而是仔细的盯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看,良久之后,他问道:“这便是叔平所制之颇黎杯?”
王衡点头道:“正是,这一次我带了几个,便赠予孟德兄了。”
曹操点头道:“那便多谢叔平贤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