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按捺不住，借着酒劲，提起身边桌子下的一个凳子就扔了过去，那个大个子一躲，正好砸到饭桌上，啪啦一声，稀里哗啦汤水四溅，俩酒瓶子掉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田青在对方发愣的时候，已经扑过去，抄起桌上一个酒瓶子砸到那大个子脑袋上……我们人少，但都是操着家伙齐心协力乱砸，对方有三四个看是新队员吧，只是往一边躲不敢动手，两三个还手的被砸得根本站不起来，等饭店老板从厨房冲出来制止住我们，对方已经有俩躺在血泊里。
我们扔掉手里的凳子要离开，老板不依不饶，让赔了饭店损失再走，田青报了下他哥的名字，老板愣了一下：“真的！”随即摆手让我们走了。洋洋得意，打了胜仗一般的我们四个去了一个录像厅，一夜无眠。
清晨卷闸门哗啦再拉开，初升的太阳如刺，我们眯着眼睛，浑身烟臭味进了个早点铺子，狼吞虎咽一人七八根油条下肚，赶紧跑步回学校换衣服准备去训练。
出了宿舍，拐过教学区，远远看到操场大门口一堆人拿着棍棒家伙在敲打铁门，那个大个子头顶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像个高人一头的白头鸵鸟，脑袋一点一点的，隐隐约约看到李教练站在门里解释着，但他的声音很快被一阵阵的吼叫声淹没。我们悄悄地溜到教学区里，低声商量了一下，田青和小易从前门出去找他哥哥，我跟石生先藏起来等着他们回来，我指了下教学楼，低声说：我们想办法进楼，爬到顶层等你们。
看着田青跟小易猫着腰向后面跑去，我跟石生挨着推教学楼一层的窗户，真还找到一扇虚掩的，我们爬进去，从里面开了这个教室门，蹑手蹑脚地爬到顶层，再顺着天窗的小梯子上了楼顶。弯着腰走到楼顶靠操场的边上，下面的冲突清清楚楚，只是人小了几号。
楼顶上全是石子镶嵌，我们趴下，偶尔探出半个头看一眼，感觉气氛越发地紧张，已经有人开始使劲地摇晃铁门了，李教练不再解释，只是搬了把椅子坐着门里面，静静的稳若泰山。
突然有点害怕，不是害怕他们找过来挨一顿打，而是担心这件事闹这么大，李教练会不会开除我们，我怎么有脸回老家，怎么给爸爸妈妈交代！太阳逐渐往上爬升，只穿个背心大裤衩的我跟石生裸露的皮肤被晒得生疼，但都不敢动，只是低声交流。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增多，但都不到跟前，只是远远地围观着。李教练默默地坐着一动不动，那群人仍是群情激昂，我估计唾沫星子都将李教练的衣服喷湿了。
一夜未眠，我俩趴着开始打瞌睡，突然石生戳了我一下，赶紧抬起头，见几辆车陆续停在操场门口，田青跟他哥哥一起下了一个车，小易也从另一车上下来，随即一群人围着田青的哥哥走到门口。我俩支愣着脑袋，那些叫喊声戛然而止，只见田青他哥指着一个家伙呵斥着，但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我跟石生相视一笑：没事了！老大来了就不一样。
但突然见田青哥哥指着的那个家伙挥着棒子就抡了下来，正好当头砸到田青哥哥脑袋上。我俩啊了一声马上站起来。随即我俩居高临下看到田青跟那伙人一起嗷嗷叫着往上冲，但田青哥哥一声大喊清晰地传到耳朵里：住手！都住手！
教学楼到操场直线距离大概有五六十米，我仍能看到田青哥哥的光脑袋开始流血，他一手捂着，一手指着那个动手的家伙说了句啥话，那家伙扔掉棍子挥了下手，那帮人跟着走了，田青哥哥随即也被扶着进了车，很快开走，看热闹的人群散去。
我俩脚都站麻了，只是目瞪口呆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李教练仍然坐着，田青跟小易没走低头站在门口回答着李教练的问话。赶紧从楼顶爬下梯子，一层层跑到底层，从那个教室的窗户跳出来，我俩向操场跑去的路上碰到田青跟小易回来，田青看着我俩满头大汗焦急的样子，镇定地挥手说：回宿舍，没事！
回到宿舍，田青倒头栽倒在床上，嘟囔了一句话翻身就打开呼噜，这句话让我不再害怕——李教练说，这件事不怪咱们，让咱们好好训练！
我跟小易也实在困得厉害，各自躺下，小易小声反问我：不怪咱们？
我心里突然明镜般：那次在师大跟七中第一次比赛，田青拦网伸脚闹出事情后终止比赛，就是李教练的安排！
想到这里，含糊应了小易一句：“不怪还不好啊。”很快也睡着了。
提醒下午训练时间的闹钟响起，我第一个醒来，发现石生不知啥时候进来也睡在一张床上。我赶紧挨着推：快！下午训练时间到了！
去操场的路上，田青给我们说：我哥让咱们最近不要落单，要吃住在一起！
我关切地问：你哥的脑袋没事吧？
田青咬着牙：缝了七针！
石生问：打咱哥的是什么人？
田青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田青跟小易跑到他哥开的游戏厅，老大正好在，随即召集人马赶到一中操场，下车时老大看了眼闹事的人群，随即就跟田青及他的手下兄弟说：带头那个跟我合不来，你们不要动手！
下车后，老大先是跟对方带头的说：这事不要闹了，我替我弟弟出医药费吧！
那个家伙也是鼓楼附近村里的一霸，根本不吃这一套：医药费不用你们付，我的兄弟被开了脑袋，谁动了手，我要还回去。
老大接着说：那就来吧，我给你还！
那家伙不含糊挥动棍子就砸上来了……
快进训练场的时候田青对我们说：老大说当时在场如果干起来，对咱们都不好，他很快就会收拾那个傻×，最近咱们都住宿舍，一定要同吃同住。
远远看着李教练背着手在排球网边站着，我们不再吱声，各自拿个排球对墙开始拍击热身。李教练看着我们什么都没说，热身完准备日常训练常规扣球时，他将田青叫到一边问了几句，再然后好像一切没发生，按部就班开始训练，只是训练场上没有了往日的话语。
我们哥四个同吃同住一个月，就算是其中有一个要回家吃饭，我们都是一起去。
哥四个情同手足这么过着，尽管快乐，但只要出校门都要带个家伙——其实就是军挎里装块砖头。直到快开学前一周，我们才开始单独行动。
开学前一天我们四个训练完准备出去吃饭呢，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田青他哥手下，开口说老大叫你们过去。
不知啥事，也没敢问起来就跟着去了。进了老大的游戏厅，老大正一脸严肃在跟几个兄弟说话，看我们进来，摆了下手：弟弟们，随便玩吧！
还是不敢多问，各自找个游戏机坐下，旁边就有人递过来一堆游戏币，玩了一会儿，老大喊我们：走，吃饭去！
我们仍不敢多插嘴，站起来跟着就进了旁边一个饭店的包间。
席间几个光膀子浑身刺青的借着酒劲开始聊，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说：那个傻×硬他们×呢，老子跟了他一个月，总算逮住他落单，哥几个把他从车里提溜出来，人都软了，直接拉到河边……老大挥手：住嘴吧，不要吓坏我弟弟们。善后搞得再圆满点。
严打开始后，这个失踪人员的案件被挖出，于是田青哥哥只好跑路。
再次的小心翼翼半年多，田青他哥的手下陆续将一些罪名顶了，随后风声放松。田青的哥哥离开我们村临走的时候，对着我母亲扑通就跪下了，嘴里喊着：妈。
初四早上，姐姐弟弟去走亲戚了，父亲头天去县城不知有啥事情。母亲做好早饭要去送，我自告奋勇提过饭盒。伤的脚踝可以站几分钟，但走动起来还是疼，母亲有些不放心，我已经拄着拐出了门。
远远看张和尚在爷爷奶奶院子的大门口站着，看见我有些惊奇，我也惊奇。他倒不是惊奇我拄着拐而是问：晓风，我六姐家这大门咋的大白天也插着？
我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估计没起来了吧。
上前拍门：奶奶，张和尚来了！
张和尚更是诧异：我来了？我来了咋了？
我给奶奶提的这个醒让她老人家有了准备，开门的时候已经端出十多个馒头，还有一碗肉：拿着回去吃吧，家里有事！
张和尚接过馒头和碗，没继续诧异恢复了他的嬉皮笑脸：好，好，六姐说有事那肯定有事，和尚我的耳朵现在进的多了，嘴巴里出的少了，六姐放心。
奶奶笑了：走吧，走吧，没吃的再来啊，碗就给你了，不用送了。
张和尚答应着转身走了，他越发的老了瘦了，缩着个肩，提溜着铜马勺的手布满青筋，但脸上也越发的平和。我给爷爷说了我见到张和尚的惊奇：他不是不出初五不到别人家要吃的吗？
爷爷忍着咳笑了：他已经把咱家当自己家了。
无聊不无聊，很快我该返校了，小舅舅早早就来了，一为看看儿子二为送我。
肯定能上大学让家里人对我这次走都没了伤感，母亲只是帮我整理了下包就继续伺候小舅妈去了，父亲给我拿上钱也没多说啥，只是爷爷的状况不太好，躺在炕上拉着我的手一直流泪，嘴里嘟囔：这次走了，估计真就见不到了……
看我也流了泪，爷爷反而松开我的手镇静了很多：走吧，你是吃公家饭的命，再努一把！
很难受，但想着很快就来的高考，我提着东西没再留恋就上了小舅舅的摩托车。在汽车站外吃了一碗面，小舅舅给我塞了二十块钱，然后拍着我肩膀：等着看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啊！
点着头我再次踏上去依汾的班车，车走了很久心情才平静。然后从包里掏出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到依汾汽车站就一直沉浸在这个朴实但深处的故事里。文如其人，这个平凡的也是伟大的作家英年早逝，而这本书去年夏天在省城买了后一直没怎么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