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被硬物撞击,故而血流如注,面上亦被划伤。只是形容可怖了些,身上当没有其他伤处……并无大碍。”楚皓轩收回切脉的手,眼波里仍是不急不缓的川流,“先清洗一番,再用些草药,以观后效。”
“可是……可是翠意她一直未苏醒。”白霜的远山眉死死地皱着,含着说不出的担忧和急切。
“你方才说,是晨起时才发现的她,”楚皓轩离开床边,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却多出了几点稀疏的笑意,“现在说‘一直’,还为时尚早。”
听到这似乎别有深意的话,白霜的杏眸一滞,心里有几缕警惕丝丝缠绕而起。是错觉么,她总觉得,楚皓轩好似知道了些什么……可细细打量之下,对面的人长身玉立,纯色的衣干净到不染纤尘,俨然还是当初的疏朗模样。明明,分毫未变啊。
压下在心头作祟的几多思绪,白霜又想起了昨日晚间的情形。
门主想要弄死眼前的这位,不知为何,不去正面交锋,偏要走蜿蜒的计策。后来她见到了被门主丢了的翠意,方知当初真正的翠意无意撞见了门主前来,才被打伤扔掉。她着急救人,便想出了此计,想让楚皓轩帮忙救人是其一,将他引出住处是其二。
通过这几日不算长远的接触,白霜觉得,楚皓轩似乎还是个十分仁厚的人,故而当初,她向门主保证时也甚是笃定。
“我记得,胡府中有大夫。”
楚皓轩瞧着她转身,细心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举止中是说不出的体贴与柔和,一贯蕴着凉色的眼眸微微垂下。
是真是假,是有是无,若是登台演出,不如生在戏中。
且等今日,一切都分辨明了了才好。
白霜收回帮翠意整理的手,转身,只见他接着道:“也会有药。”
他是想问,为何自己会去他的居处吧……
原先准备好了说辞,可此刻,那些语句只盘旋在白霜的脑海,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他会否知道了什么?
这般一想,白霜的心里多了些忐忑,突然间,锐减了不少当初鼓足的勇气,不知怎的,她觉得,这屋里的气氛好似多了些许压力。
“是……可是小霜人微足轻,只恐求不来。”白霜答道。
眼神扫向窗外,一道墨色的身影即刻消失在原地,楚皓轩到一旁站定,“你如何知晓,我便会救她?”
一声不重不轻的话语砸下来,白霜有些发蒙。
这……
是自己的错觉么,这话里,何以多了如斯的淡薄?
温润的外衣里仿佛不再是那个几日里她还有点熟悉的公子,白霜竟也迷惑起来,
人命矣,生死矣,竟是这般对待?
若是话里不是渗着那么多的凉薄,白霜或许不会忽略掉其中的试探。
这怎么也不像是江湖上人人称赞宅心仁厚的楚少庄主能说出来的……
如何不会救?
他不是会一些医术么,风闻还是当初医仙的关门弟子。
如何会救?
这不是跟着自己过来了吗……
心里浮出疑惑,白霜定了定心神说道:“小霜相信,公子是个心地良善之人。”
“心地良善……”细细琢磨这几个字,楚皓轩的眸中涌进了少许哂笑。世人总爱误解,也愿揣度,他从来不愿意披着别人给的外衣存活,却也管不住众口,只能任其悠悠。“善”这种东西,他也不愿弄清楚,自己到底有无。
“当初救你,应你,是不想有所亏欠。”楚皓轩终于看向那厢白色的女子,又像是看着曾经的许多人,“至于其他,我从不喜欢多管闲事。”
声音朗朗,清风拂地,还应该是当初暖色的语调,她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心悸。
谁曾道楚家的公子最是仁心,救死扶伤,非善不为?如今瞧着,只怕他曾经做的所谓“善事”,更多的是“不想有所亏欠”吧。
我可去其之大爷的!
江湖谣言,险些误我!
若是当日,是昔玉打伤了自己,而非使计让他伤人,白霜有些后怕,恐怕这位公子多管自己“闲事”的可能性亦要小得多……
何以如此情寡,平生谎作慈家。
在心里重新给楚皓轩下了定义,白霜有些不齿,原先暂居于心中那个如月如光般浅浅的幻想荡然无存——只觉得这人揭下了平素温润如玉的面纱,骨子里也是薄幸之人。
江湖人,多无情,奈何得了谁呢?罢罢罢,到底是要为敌,何苦多生烦思?
“小霜还是多谢公子,肯施以援手!”白霜的神色像为方才的凉风所染,出口的声音还是如常,“还请公子自便,我……去找别的大夫。”
听这意思,他肯定是不想救人,难怪只说些无足轻重的话,又没下药方,到头来是一点用处也无。罢了,能将他引出已是成功,现在她还是尽快去给翠碧找大夫吧。
终于澄清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楚皓轩的心处却还是不怎快活。他一向认定自己的薄情,如今终于说出口,也终于让人明清,怎还觉得难受?
若是薄情,当初的误伤又何必尽心照料,何必事后还要妥帖周转?
若是无情,多年间的所行所至,又怎一言概之?
人啊,总是喜欢否认心底的东西。有人不喜欢自己心中的恶,楚皓轩,偏偏不肯承认自己的善。
无怪乎,世人长叹,世途旦复旦,人心玄又玄。
白霜欲动身,瞅见楚皓轩仍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突然就多了些不忿。
“公子,”白霜一本正经的脸,“这里怎么说都有女眷躺着,您不打算回避一下么?”
楚皓轩见她这副模样,不觉方才的郁闷突然烟消云散,这是生气了么……他有些好奇又觉得有趣,原来姑娘家不豫是这个样子,像是一颗圆润的红桃子,山庄里桃花树上结的桃子。这般想着,楚皓轩眸子里晕出了点点不明的光彩,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白霜看着他的样子,眉毛轻抖,这人怎么了,自己这样的语气出口,他倒不似半点难堪或恼怒的样子。
怪异。
白霜正打算再次出口撵人,有一道身影却再次生生地横在了她与楚皓轩之间。无语地瞪了眼那抹黑色,白霜有些恼火,丫的,安北怎么总喜欢做“第三者”?
“主子。”安北恭敬地将手中拿来的药呈上。
没错,主子是打算救那女子了,还是用当初仲大夫传授的包治百病的药方,主子知晓他背下来了,方才才令他去大夫处拿药。
“先给她服下,以后早晚一次,伤口也需尽快清洗。”楚皓轩看着一眼错愕的白霜,“不过,我并不精于此道,还是请大夫看看比较妥帖。”
有些激动,看了看一脸苦大仇深的安北,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白霜乐颠颠地从安北那里抢来药,不胜欣喜,却又带着几多不安和愧疚。
“公子!”她还未开口道谢,就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是一个胡府的小厮急匆匆地赶来。
“这位公子,老爷请您回去!”那人脸上显着焦急,语气里却隐含着少许不屑。
白霜抱着药的手狠狠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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