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兮撑起发麻的身子,探了探品铭的额头,还有薄汗,但总归是不烫了。
扶着床帏缓缓起身,脑袋不觉有些昏沉。担心品铭的风寒,语兮一夜都没睡好,在桌上眯一阵就记着要过来查看一番品铭的状况。
这样的来回折腾,语兮终究在最后一次还来不及起身,就靠在床榻边睡着了。
铜盆里扔着昨夜不断换洗的帕子。语兮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灌入,身子一阵发凉。
虽则品铭的病症看似已有好转,但毕竟他们之后还要回京,若是没养好就上路,恐怕会给品铭留下病根。是以语兮简单洗了把脸,就抓起钱袋下了楼。同老板娘说了一声,问过附近医馆的方向,便上街去了。
一番出诊,登门,拿脉,开方,总归是能确认品铭已无大碍。只是风寒初愈,暂时还需要休息,实在不便再过度劳累。
语兮点头称是,将最后一点碎银交给大夫。又跟去抓了药材,向老板娘借了厨房煎好,在品铭半昏睡的状态下捏着他的嘴将药灌了进去,这才坐回桌边稍作休息。
语兮的眼皮有些打架,但心里记挂着事儿,实在不敢就此睡去。在包袱里寻摸了件还算干净的外衫换上,重新打理了番束发,总算是看起来精神多了。
下楼劳烦老板娘看顾着,道明了去意,正要离开,不觉又回身从袖中摸出了自己的那对玉兰簪,“老板娘,这簪子先压在您这儿。在下今日出去未必能寻到故人,但钱银已是不足,还请老板娘看在这簪子还值些钱的份儿上,能宽限一日。”
这老板娘本就是个豪爽的性格,一上午看着这俊俏公子忙上忙下的请大夫抓药煎药,对他能细心照料家里一个侍从的作为就很是欣赏。想起昨夜他疲惫的模样,眼下拿来做押的还是女子的簪子,不觉已是猜测这是他与哪家姑娘的定情之物。
既然都用这等重要的东西担保,定是已经确实没有办法了。本着对他本性的信任,老板娘将手一推,“公子这就不必了,我莫大娘做生意又不是光看着几个钱。公子的品性,我是信得过的。这簪子你收好,故人嘛,今儿找不到明儿再找,莫大娘不催你们。”
语兮见自称莫大娘的老板娘就要将簪子推还回来,忙摇了摇头,心中感激,却也不想让旁人平白付出。执拗地将簪子留在桌上,转身就迈出了客栈。
......
周围都是不熟悉的街道,语兮也不便再回客栈去问莫大娘官衙的具体位置,只好寻了个看上去很和气的大婶,打听官衙的方位。
语兮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起初还被那大婶怀疑是不是去官衙闹事的。语兮再三解释,临时又编了一套家父病重,入城寻兄的谎话,才算是终于让大婶相信了“他”的清白。
虽然问到了方向,但语兮并不确定是否能见到祁轩。本还想再打听看看大营的所在,那大婶却已经和其他偶遇的相熟之人搭上了话,只得作罢。
顺着指引一路找去,语兮很快就站在了官衙之前。朴素的匾额,已经不太亮眼的大字,两侧的守备和鸣冤鼓,便算是这里的象征了。
确认了一遍一直放在胸口的锦囊,语兮深吸一口气,扬摆就欲踏上台阶。谁知还没迈上几阶,官衙前手握长枪的一个侍卫已是用力坠了坠长枪,石板震动,厉声喝道,“什么人!”
本就没吃什么干粮的语兮,因着这一威吓脚下一个踉跄。还好她本就没登上几级台阶,很快就稳住了身形。收敛心神,语兮在台阶上站定,拱手躬身,嗓音低沉,“草民求见燕平侯,还望二位大人代为通传。”
那靠前的侍卫斜眼看了看台阶上瘦弱的人影,仍是没有掉以轻心。上前一步,长枪一挥,将语兮朝后逼去,“侯爷可是你说见就见的,你什么身份,就敢在这里放肆!”
语兮虽心有余悸,但面对长枪也是没有退让。躬身不起,低眉顺眼道,“大人明察。草民确有要事求见。”
见来者并不放弃,另一边的侍卫也上了前,冷冷一哼,“都说是要事,进去了却干着害人的勾当,你以为我们那么好骗吗!”
闻言,语兮的心不由揪了起来。已经有人用这样的借口见过他了?甚至还......“他受伤了吗?”忧心之下,语兮下意识地朝前迈出一步,却再次被长枪逼停。
“怎么?侯爷出事了,你很高兴?这么急着求证?”
“大人误会了,草民只是......”
“什么事儿竟敢在衙门口喧哗!平日里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一道语兮并未听过的男声自官衙内传来。那身影一身铠甲,快步跨出了门槛,一双带着威势的眼眸落在阶前仰头看去的语兮身上,片刻就转向两侧的侍卫,面带责备。
两名侍卫迅速站得笔直,眸中带着敬意,齐声道,“贺将军。”
语兮眯眼看去,那将军容貌刚毅不失英俊,从军的英气让他看起来很是成熟,给人一种极为可靠的感觉。只是那双再次凝住自己的眸子,并不太友好。
贺龙摆了摆手,两侧的侍卫复又扫了语兮一眼,但已是相继退回原位。贺龙张了张口,“你是什么人?”
语兮收回视线,还是那副恭顺的模样,“草民求见燕平侯,劳请将军转达。”
贺龙皱了皱眉,对于语兮的回避,并不是很满意。一个看起来瘦弱单薄的公子,会有什么事儿需要惊动侯爷,何况还是大战在即的当下,“你找侯爷有何事?”
见对方还是不准备告知,也没有任何松动的意思,语兮闭了闭眸,不答反问,“那么将军可否告知钟公公或是柳先生的去处?”
贺龙闻言,不觉再次将眼前这个立在台阶上,视线却不闪不避的年轻公子打量了一番。
求见侯爷不成,便打起了侯爷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的主意。虽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秘密,但谁给这人的自信,让他不加思索就点名求见,一点都没有惧怕谎言被戳穿的意思。
如果是想暗杀,不至于一次目标这么多。何况那三位被刺的意义俱不相同,总不能杀一个算一个吧?
明白贺将军还在心中衡量,语兮又上了一级台阶,仍旧是那副模样,声音压低,“将军若是怀疑在下身份,可带在下与方才提及的任何一位对质。”
这般笃信的说辞,让贺龙越发犹疑起来。还未开口,身后的侍卫已是抢先斥道,“你以为我们将军看不出来你的小算盘吗?说是对质,其实是想趁机谋害吧!”
“将军,你不要被他骗了,咱们连他什么底细都还不知道呢!”一人说完,另一个也是急急接上。
语兮蹙起眉,想来也是有过前车之鉴,他们的警惕性才会这么高。这么一想,又顾虑起祁轩是否真的受了伤。可眼下的情形,怕是问了也不会有人以实相告,只得先暂且压下。
似是终于有了决定,贺龙轻轻咳了一声,“既然暂时还无法确认公子的身份,不如先请公子走一趟。”
语兮正对贺将军的松口感到惊喜,却见他侧身扬手,似是要将自己引到府衙中去。
仿佛他自己也不是很接受这个处理方式,但到底是皱眉说明,“先委屈公子待在衙门里。待查明公子身份,如有误会,贺某一定登门致歉。”
语兮很快就明白过来,贺将军是要将自己先行关押,既避免了直接带自己对质时可能的意外,也能将自己控制住。思绪理清,自是没有拒绝,心中反而庆幸在客栈早做了准备。扬摆踏至门前,朝那将军一拱手,“敢问将军名讳?”
“贺龙。”
语兮歉意地笑笑,“将军不计较草民莽撞,反而实名相告,实在让草民羞愧。”说着,便跨进门槛,半分惧色也没有。
......
贺龙最终将语兮带到了官衙的大牢里,牢役打开一间空牢房,他便递了床薄被过来,“今日委屈公子了。待侯爷回城,贺龙自当通传。”
语兮步入牢房,没计较干不干净,回身拱手,“有劳将军了。”
贺龙也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那牢役锁上铁链,两人相继离去。
语兮将薄被披在身上,寻了些还算干燥的稻草铺开,将薄被的下摆垫住,这才靠墙坐了下来。
大牢里果然阴冷,更何况外面已尽申时,夜幕将至,凛冽夜风透过高处的通风口吹进来,让语兮不觉越发瑟缩起来。
没有进食,缺少热量,陡然间闲下来,困意便很快席卷而来。
那个贺龙,看起来和祁轩差不多的年纪,也不像是会敷衍之人。或许还是当年祁轩在夜城时的同僚。虽不知何时才能等到祁轩回城,但眼下也只能耐心等待了。最坏的结果,恐怕就是品铭养好病,也寻过来吧。
语兮把头伏在膝上,思绪已经有些溃散。没过多久,便抵不过身子的疲累,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