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兮不明所以地看着身侧似乎像是没说出那句话的男人,还来不及质疑,耳边很快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有人穿过草植的声音。
祁轩直起身子,伸手拉过一旁的语兮圈进怀里,也不去看她的神色,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低声道,“别怕。”
本想再次确认的语兮闻言越发不解,身后就已经有了什么东西被人拖拽过来的动静。身子不受控制的轻轻一颤,男人很快又是安抚了一句。
祁轩将视线抬起,月头初上的华光还不甚明显,随手又扔了些细柴进火堆。那些被暗卫控制住的人便被迫地跪压在了他脚边不算远的地方。暗卫攥着他们的头发,逼他们抬起头,当先那个,正是那日夜城战乱的罪魁,叶参。
叶参的发丝凌乱不堪,身上的袍子也沾上了血污和尘土,撑在地上的右手有不少血迹顺势蔓延到泥里,唯有那双抬起的眼眸分外狠厉。
他身后还有三四名被捕的下属,俱是一派尚未认命的不屈模样。
玄明立在叶参身后,眼眸稍抬的扫过篝火旁偎在一处的两人,拱手在前,“主人,人都在这儿了。”
祁轩淡淡应了声,并没有立即查看。他盯着女子回首看去后怔愣住的表情,然后看着她慢慢消化,紧接着眸光一沉,却是转眸看向自己。
祁轩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我说过不会了。”
语兮审视的看着男人坦然的神色,片刻,才转回头继续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叶参。
祁轩放了心,转首将众人一扫,黑眸最终定格在叶参身上,轻轻一笑,“真是好久不见呢。”
叶参的身子因为伤势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颤,对上男人扫过来的目光,冷冷一哼,啐了一口,“燕祁轩,你守的不就是我吗!”
祁轩蹙眉拨开语兮的裙摆,盯着那近前不远被叶参吐出的血痰,嫌恶的开口,“若本侯守得是你,你以为你还会出现在这儿吗?”
语兮心头微微一震,被叶参挑拨起的怀疑登时便灭了下去。
叶参的目的从来就不在自己,他奉命要杀,心头最恨的,都只会是这个保护着自己的男人。
若男人是有意带着自己出城引诱叶参再来刺杀,那么方才他单独出去捉野兔的时候双方就应该交过手了。他根本没必要放他到自己面前说些有损于他的话,他完全可以让他的这些人,直接将他们秘密押送回城。
叶参看着女子逐渐平静下来的眼眸,眯眸又是一句,“夫人还真是愿打愿挨。这样的利用,都能全盘接受。叶某佩服,佩服!”
祁轩眸光一滑,斜眸看着那肆意讽刺的叶参,他身后的玄明立即出手,在他的脊背上狠力一劈。
叶参的身子一时不支的向前扑去,却强自用手肘撑住。头目被人刻意针对,立即引来他那些下属不满的吼叫。
语兮隔着男人的手掌依旧听到了些许他们不堪的辱骂。很快,那些人都被用布堵住了嘴,呜呜咽咽的挣扎出声,而那个幸免于此正勉力撑起身子的叶参却始终一言不发。
祁轩将手自语兮耳边垂下,盯着叶参在火光中略显斑驳的脸,“既然已经到这步田地,不如便说说,你对城中百姓都做了什么!”
叶参闻言先是一震,接着忽而仰天大笑起来。他身上有些松垮的袍子随着大笑抖动,发丝垂到身后,露出那张本该清俊的脸。
过了许久,他像是终于发泄够了,这才继续回望向两人。扬手一指,“我为何要告诉你。左右都是个死,我何必再给王爷找不痛快。”
祁轩眸光一敛,也是轻轻一笑,“你回头来刺杀我,不就是想再搏一次?给他一个交代,你也能留下一条命来。否则他的人马会追着你灭口,我的人也要将你逮回来。你的日子,便再不会有安宁的一天。”
语兮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听着他们说着那些阴暗,却深知自己不能回避。抬首看着男人浅淡的侧脸,再去关注叶参的狼狈。成王败寇,自古都是如此。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说出那些秘密。”叶参固执地坚持,早已明白自己再无生路,“我可还记得那日你威胁我的话,用这些秘密换我一条命......”叶参转眸看向祁轩怀里女子脖上包扎的绷带,“我信不过你。”
祁轩想要勾一勾唇,但到底还是没有表现出来。指尖擦过语兮已经不见血印的绷带,见她抬眸望向自己,话音缓了几分,“若是她答应,我的确可以饶过你。”
一句话出,语兮叶参乃至玄明,都有些惊异的看向祁轩。
谁都没料到祁轩可以松口,但这并不代表这一切能够就此尘埃落定。
语兮转首看着叶参,在自己的立场上犹豫。叶参捏着拳头,将不信任的感受从男人身上移到了那个他深知会顾全大局的女子身上。玄明则简单许多,这样一个老六的手下,实在不值得主人饶他一命。
篝火前的一方天地,就此沉默下来。偶尔噼噼啪啪的柴火嘣响,火苗在夜风中摇曳,却都没有打破这个局面。
祁轩很有耐心的等待着语兮的思考,他的打算,并不是要押在语兮的决定上。无论她应是不应,他都想好了相应的对策。放过,那便继续问出夜城百姓身上的状况因何所致,然后送到一个荒凉的偏远之地,带上点伤,由他自生自灭;拒绝,那便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半晌,语兮却是在祁轩手心写道,“问他,我若应了,他会说吗?”
祁轩将手裹住她的指节,转而重复,“她问你,若她应了,你会说吗?”
叶参看着朝向自己凝眉的女子,张了张口,却实在没法儿在这一瞬作出决定。
祁轩听到语兮轻轻叹了口气,回首垂眸,没再想表达什么。让她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或许有些不该,可如果她只是漠然的佯作不知,那种自欺欺人,才更加毒害她的内心。
男人将身子后仰,推了语兮起身,继而也站了起来。拢了拢她身上始终罩着的自己的外衫,终于是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襟。肩窝的牙印在火光下并不明显,一经掩去,似乎再难寻迹。
靠后的暗卫将沐景牵了过来,祁轩居高临下的看着叶参,笑了笑,“你的时间不多,若我们寻到了始因,你便连谈判的资格都没了。”言罢,不再去管叶参的反应,抱着语兮上了马。
沐景在牵动下掉转了方向,祁轩手一挥,再不停留,驾马回城。
......
推开房门,祁轩将语兮径直放到了自己的书案后。烛火点燃,揭过她身上的外衫,动手在她面前铺上干净的宣纸,秋毫试墨,确认无需再研,这才开口,“你觉得我不会放过他,对吧?”
语兮的眸光有丝回避,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我的确不会放过他。”祁轩没有否认,大方的将语兮抱进怀里,继而再度坐回原位,“他应该为他的选择受些苦,所以我若是什么都不给他留下,直接放他走,那我也实在不必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
男人的意思很清楚,他可以留命,但不可能让叶参毫发无损。
语兮垂着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求情,又或者,是否该将破解的机会留给叶参,让他还能有所支持。
只是,自己又凭什么将五千百姓的性命与他一人之命等价。
苍白的宣纸在语兮的呼吸下有些轻微的抖动。她忽然伸手按在纸上,执起秋毫,写下了一段话,“将军病情急转,会否与此有关?”
祁轩是看着语兮落笔的,自是不必她再回首确认,便已在她耳边开口,“并未验尸,但我不排除这种可能。”
假设烈将军也深受其害,那他本身因为伤势导致的虚弱就很有可能成为了这种症状天衣无缝的掩盖。又饿又累还有伤,身子有一定的脱力本就正常。可为何有同样遭遇的自己,并没有因这潜藏的危机,加重病势呢?
单单只是自己的伤没有烈将军的重吗?
语兮想了想,抬笔又是一句,“醒后吃过什么?”
“寻常的清粥小菜。伤后初愈,也不会吃什么重口味的东西。”祁轩还没摸清语兮的思路。虽然他最开始怀疑的也是这些入口的东西,但他也同样被语兮和师父食用过的事实推翻了想法。
重口味的膳食的确不是首选,那么会不会......秋毫略动,“清淡。”
祁轩皱眉看着语兮写下的这两个字,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觉得这些饮食和你们被围困城内时的补给相同?”
语兮点头同意,随后就见男人微微摇头,“清理叶府时,我们确实发现了所剩不多的大米。但那些米看上去并未损坏,包括味道,都没有什么特别。考虑到大军回城的时间叶参也是知道的,那么未多留备粮,也没什么奇怪。所以那些米粮最终还是熬粥分发给大家了。”
的确,听上去是一个很合乎逻辑的判断。况且就算是米的问题,也应该在消耗完后反而情况好转,可又为什么......
语兮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单独的字词,“粮食,水源,毒”。她支肘看着那些她写下的字,秋毫被男人接了过去,无言地陪着她一起思考。
如果是水源出了问题,便又解释不了祁轩这群方从外回城的军将,缘何并无异样。
到底哪里才是关键?
祁轩看着语兮越发深蹙的眉,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劝说,外间的房门便被扣了两扣。脚步声随后靠近,钟鸣端着一罐清粥小菜,一如语兮来时的配置,呈到了两人面前的书案上。
钟鸣将东西放好,躬身的刹那看到了语兮面前宣纸上的字,转而看了眼祁轩,到底还是无声的退下了。
祁轩伸手将托盘拉近,一手揭开瓦盖,边盛粥边道,“野兔终归油腻,喝点粥,就着小菜,调和......”
男人的话音只到一半,脑中猛地想到什么。怀里的人也是一动,瓷勺滑回瓦罐,四目一对,立刻便明白对方与自己想到了同一个解释。
祁轩冷冷一哼,“叶参果然还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