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声鞭挞声下放慢了速度,语兮伸手挑起帘布,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卫朝最高权利的象征,紫金宫。
紫金宫是距今约四百年前的卫朝先祖,在打下江山建立政权之初,耗时五年,在前朝宫殿的基础上扩建修缮而成。历经近十任帝王的维护和翻修,才保留了如今这颗皇家耀眼的明珠。
马车安安稳稳地停在宫门之前,燕雯先一步掀帘退出,这才回身伸手。语兮稍稍借力,几步间已迈下了车辙。品铭收回搀扶的手,转而接了燕雯,便候立在一旁。
燕雯理了理语兮披风上的兜帽,眼见前面马车上的两人也下得车来,这才搀着语兮前行。
早有负责领路的公公侍候在宫门外,钟鸣递上祁轩的腰牌,那公公抬眸一扫,陪笑着见了礼,转身引路走开。
祁轩当先一步,查芝箬身侧跟随,语兮又略隔开几步,身后便是所有陪侍的下人们。近十余人的一行人,走在宫道里竟也没有多少声响。
前面的人目不斜视,语兮也不便多加打量。一路走去,偶尔也会遇到走动的宫人。身份使然,宫人们退避宫墙行礼让过,语兮却觉得有些无奈。
说到底,身份这东西,还真是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变得微妙起来。
行至一个宫门前,领路的公公停下脚步,回身向三人行过礼后,声音尖细,“侯爷,此处就是六殿下的倾月宫,宴席会在午时二刻开始入坐。”
祁轩略点了点头,衣袖稍动,靠后的钟鸣已几步上前,抛了一个钱袋子给那公公,复又行礼谢过,才算送走那人。
语兮淡淡看着,眼眸微垂,就听那个逆光的男人转首说道,“本侯与王妃去向皇上皇后请安,你且先在此处稍候。”
查芝箬心下正有些得意,看了眼垂首的语兮,正欲转身跟着祁轩离去,就见那背影抬了手,“钟鸣在这陪着,她不认识人,你帮着指导指导。”
钟鸣低声应了,抬首就见王妃最后冷冽的眼神,转眸看向那个屈膝欠身的人影,忽然心下想笑。
语兮抬手命品铭跟着侯爷,眼见那边下人陆续跟随上去,扫了眼来到身侧的燕雯,偏首轻声向钟鸣道了谢。再回首,那边的身影已然有些远了。
语兮抬眸望过匾额上的字,又垂首看了看地面的青石板砖,想了想,朝着紫金宫宫门的方向立在了倾月宫的宫门边。
燕雯和钟鸣一左一右侍候。钟鸣倒还好,燕雯却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奢华的宫门装饰。
语兮淡淡转头回望极目所见的宫宇,心下不由感叹这深宫的宫墙不知拦住了多少女子的自由。
寒风扬起,吹过语兮披风上的缕缕绒毛。迎风的身姿不避不躲,在空荡的宫道里甚是脱俗,衣袂飘起,连带着青丝环绕,盘发上少许的银钿声音轻轻,宛如湖心一朵荡漾的粉莲。
时间流逝,宫道中许久也没有人经过。语兮立在那儿,倒也并不觉得累。燕雯早已过了初时的兴奋劲,顾及自身职责,到底还是劝语兮挪挪步子,免得太累。
钟鸣旁观的看着,终究有丝钦佩语兮的忍耐力。他一个武人受得了,可眼下至少已经动也不动地站了半个时辰,就连燕雯都稍稍活动过,眼前的夫人却没有丝毫抱怨。
日头慢慢高了起来,冬日里的暖阳到底也有它自己的姿态,阳光渐渐变烈,慢慢地能看到有人朝着倾月宫而来。
起先来的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几个有些荣宠的妃子。想来也是宫中无事,来得晚了又怕被责问,这才出现得尤其的早。
钟鸣跟随祁轩出入宫苑,各宫娘娘贵人自然早已分清楚身份地位,加上习武之人耳目较常人更佳,在语兮看清来人之前,钟鸣已然快速地告知了她来人的称呼和位分。
有了钟鸣相帮,再加上他时常出现在侯爷身边,那些粗略知道燕平侯身份的人,自然也都明白过来宫门前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从容地行礼问安,既然都不熟络,寒暄几句便也罢了。直到这倾月宫主人的生母出现,语兮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趣,决心会一会这多年来盛宠依然不减的惠妃娘娘。
惠妃进宫不算太早,但母家早年衰败,是以起初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太好。幸而一朝得皇帝临幸,珠胎暗藏,一路恩宠加身,地位愈见巩固。虽然没有母家庇护,却也因此获得皇帝更多的照拂。
独子燕明霍,眼下是皇帝跟前最长的皇子,子凭母贵,母又凭子贵,不日封王,势必会是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语兮有心,自然也多看了几眼。惠妃体态资容全然看不出是有一个成年儿子的模样,宫装雍容华贵,眉眼间些许不易察觉的皱纹,皮肤亮泽,人亦不臃肿,举手投足都显得那般妥帖。
行了大礼半跪在身前,那人也只是淡淡一笑,扫过垂首躬身的钟鸣,“轩儿这夫人倒是挑得极好,本宫也该让霍儿找个如你一般水灵得体的王妃。”
“六殿下的王妃自不是妾身可比,妾身万不敢担娘娘如此赞誉。”语兮说着,略抬起的眼眸又垂了下去,嘴角些许笑意,一副其实心里很得意的样子。
惠妃的表情丝毫未变,手袖略抬,“还不快把你家主子扶起来,待会儿跪坏了,轩儿就该心疼了。”
语兮听言,脸上泛出些许红晕,由着燕雯将自己搀起来,口中未歇,“娘娘打趣了。”说罢稍稍掩唇,面上却只是垂眸。
虽然只此一面之缘,但惠妃不知为何有些反感面前这人的那张脸。她莫名的觉得有丝不安,可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一阵风过,打断了惠妃的思绪,眼眸再转,想起面前人那个让人烦躁的夫君,不欲再留,皱眉摆手,转而进了宫门。
语兮笑意渐收,直起身子看着那些宫人消失在廊道里,处之泰然地立在先前的位置,不置一词。
很快,来来往往中开始有些许大小官员。老陈些的,见到语兮也并不多话。联系朝中关系和坊间流言,再看她的衣着发式,谈吐颦笑,清雅中还有藏不住的风韵,如此蛊惑人心的妖媚坯子,难怪燕平侯那般宠她。
也就因为语兮的这分姿态,轻浮些的官员,眼神就一直在语兮周身打转。直到钟鸣都觉得这话侃得有些乱了,上前打断,来人才悻悻地离开,还不望回头再看看佳人的侧脸。
这个时候,语兮总是感激的对钟鸣笑笑。钟鸣一笑置之,倒也不以为意,一味恪尽职守。
宫道终于有了片刻的安静,语兮抬手挡住升起的日头,眸子闭起,深深地吸了一口稍冷的空气,方才的疲累一扫而空。
“喵......”
似有猫叫,语兮睁眼四下一看,就见一只小猫崽儿竟在不远处的宫墙边抓挠,那上面,还有一只不停左右探看的野猫。
转眸确认宫道暂时无人经过,语兮偏首看向钟鸣,“能帮个忙吗?”
“夫人请说。”
素手一抬,指向那猫儿,“它好像掉下来了,你能把它送上去吗?”
钟鸣一早就发现了那边的动静,但碍于当下的情况,也没想出手相帮。可眼下语兮开了口,自然不会拒绝,“夫人稍候。”
语兮笑笑,点头应允,身边燕雯却无甚关注。
及至钟鸣捧了小猫崽儿放到离墙上野猫不远的宫墙勾沿上,语兮这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钟鸣跃下宫墙,脚步略动,已回到语兮跟前复命。语兮抽出袖中丝绢,递予钟鸣擦去手上沾到的枝叶和尘土,正要开口制止钟鸣的推辞,一个从未听过的男声就撞进了语兮耳中。
“区区野猫,也值得你如此对待。”
语兮闻言蹙眉,转首看去,是一个身着绛紫色衣袍的男子。
额发高束,发上白玉冠逆光夺目,却掩不住那双狭长凤目中流动的光彩。腰间紫玉雕琢的芙蓉花叮叮作响,行至近前,却是轻轻一笑,“你就是柴家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