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不想放大离席的动静,走过白家小姐的席案后,语兮就绕去了更靠边的后侧。偶有目光汇聚,语兮也不去在意,眼睫眨动,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却到底有些难受。
虽然是做戏,可语兮还真是头一次与人这般争执。
如果......那句话不是假的就好了。
心底泛凉,连带着脚步也慢了下来。可大殿总有尽头,总归还是来到了殿门之前。眼见靠外候立的钟鸣远远望了过来,语兮的手袖不觉握紧,难道估错了吗?
钟鸣手搭披风,在一应侍从中显得身姿挺拔,随意一眼就能轻松认出。燕雯随了其他婢女休息,这倒让钟鸣省心不少。席中变化,他终究无法出手帮衬,虽不至于难以推动,却有些担心语兮能否应付。
毕竟,她要面对的是那个燕明霍。
当钟鸣再次确认殿中情况时,恰好看到那个月季红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的一侧。略有失望地准备抬步上前,就见一个小公公行礼在侧。
看来这第一步是成功了。
......
语兮这边正想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闯入,偏首看去,是位小公公。疾步走来的气息略有急促,但话语却十分清晰,“柴夫人,六殿下邀您移步叙话。”
语兮轻轻挑眉,眸中的水雾渐渐消失,转首朝明霍的席位看去,就见他也同样朝自己望来。语兮别开眼,转而看向祁轩所在,就见他只是一味同身旁的查芝箬说话,丝毫没有在意地看过来,这才稍稍蹙了眉,“殿下抬爱,烦公公引路。”
钟鸣看不清语兮的神色,但那一番探看的动作却让人觉得她在犹豫。如果不是一早知道全盘的计划,的的确确,这一番表现很符合一个深府夫人的作态。
原来她其实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语兮静静跟着小公公的脚步自席案后绕了过去,眼眸无波,目光直视,刻意忽略了旁人的眸光。
直至小公公伸手在前,示意她到了地方,语兮这才转眸。
先是那个园中遇到的男子抬首看过来。既是皇子,语兮也不怠慢,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这才提了裙摆行至明霍案边。
案上显眼处放着满满一碟的新鲜枣泥糕,细看已少了几片,这让语兮不由得有些心慌。不着痕迹地摇摇头,语兮不作他想,袖中的手握了握,屈膝跪坐。
“夫人赏脸,明霍不胜荣幸。”明霍的声音近在咫尺,视线与语兮放在同一个平面上,凤眸中笑意不深,依然是那毫不掩饰的探究。
语兮叠手在侧稍稍躬身,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殿下盛情,妾身自不敢推辞。”眼眸却不自觉地瞟向别处。
明霍将这细微的举动看在眼里,唇角勾起,斟满一早备好的两只酒杯,一手执起其中一杯递予语兮面前,“既然不愉快,为何还要在意?”
“不然借酒浇愁吗?”虽是这样说,语兮却没有拒绝接过那酒杯,眼眸低垂,凝着略有晃动的佳酿,“殿下尚未娶妻......”说着看向明霍有了变化的神色,故意停了话头,“是妾身失言。”
明霍凤眸微转,倒也没有怪罪,反是笑了笑,“夫人如此性情,才真是难得。”
语兮望着手中酒杯,忽然一饮而尽,手腕微转,重又递回明霍面前,“殿下可愿相陪?”
明霍一笑,顺着语兮的手复又满上一杯,“夫人开口,自然不能拒绝。”说着将酒壶放回桌案,“但饮酒伤身,夫人还是适可而止。”
语兮晃了晃酒杯,眼见明霍也伸手执起,“还要祝殿下生辰快乐。”
这句话终究让明霍有些意外。多少年过去,似乎都没有人再对自己说过这句话,他们只会虚伪的恭祝,溜须拍马,对自己或对那个母亲。那个曾经对自己说这句话的人,那个曾经在每年的这一天都为自己亲手下上一碗长寿面的人,已经被杀死多久了呢?
凤眸的瞳仁有些黯淡,让语兮有些不明所以。可她没有说话,静静陪着,好似她已不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而真正受了委屈的,是面前的这个男子。
明霍的指尖动了动,心下有些凄凉。凝着案边沉静的女子,不免有些懊恼自己的放松。其实她又怎么一定不是没有目的的呢?这张让人欢喜的脸,也许就是她虚伪的开始。
明霍手腕轻晃与语兮的酒杯相碰,缓缓饮酒下肚,方才开了口,“小小生辰,多谢夫人相伴。”说着将案上装有枣泥糕的小碟朝语兮推了推,“不知夫人可有尝过你府上送来的枣泥糕?”
按下心中不安,语兮淡淡笑笑,“既然是送予殿下的,妾身自然不可随意品尝。”顺势放下手中酒杯,“殿下也知道,侯府里并非妾身掌事。”
明霍看着语兮稍稍垂下的眼睫,“夫人觉得公平吗?”话语轻轻,好似叹息,男人的手指捻起一片枣泥糕,慢条斯理的送进自己的嘴里。
“公平?”语兮回首看去,眸子有些轻蔑,随即转为无奈和平静,“公平抵不过有人把你放在心上。”说着伸手将明霍手里又取过的一片枣泥糕捻了过来,轻轻一笑,“殿下说呢?”还未闭合的嘴顺势就将枣泥糕吃下。
明霍有些意外,凤眸下意识地转动,却看不到那人丝毫的关注。
其实明霍压根没指望裴英能一直瞒过祁轩的耳目,但若说他当真不知裴英在这枣泥糕中的手脚,明霍却不是很确定。所以他想试探试探,看这个女子有没有勇气服食,看那个男人会不会有所忧心,甚至阻止。
可如今的结果......
面前的女人吃得并不慢,咀嚼之后,反正轻轻挑眉,耳听一句,“送予殿下的东西果然都是极好的。”再看她犹自转向小碟的神色,明霍竟全然看不出她是在做戏。
联系前后,她也许真的只是一个受了委屈的侯府夫人。没人知会她这糕中有毒,所以她才能无所畏惧。
那么那个人是特意没告诉她这一步才演的戏,还是她一开始就不是布置好的那一部分?
说起来,宫门前的相遇,也是个意外。
没人知道那时候自己溜了出去,所以必不可能是故意将她留在那里。
如今她已经吃了这枣泥糕,事后,要不要帮她呢?
明霍的凤眸下意识眯起,凝着语兮倾身去取酒壶的动作,伸手摘下她鬓旁的山茶,“夫人不后悔?”
语兮重又跪坐下来,看着明霍手中转动的山茶,伸手勾起耳边的发丝,露出耳垂上的珍珠耳坠,“殿下后悔出身?”
明霍闻言一怔,看着被语兮重新斟满的酒杯,轻轻一笑,没有接话。
......
祁轩虽然一直都谈笑风生,却也没忘了关注明霍这边的对话。言辞虽少,可句句都有深意。
语兮的想法他猜得出大概,也有些感慨她自然贴切的表现,连他都觉得几乎可以洗白她自身的嫌疑。只要她能在明霍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把“珍珠”混进酒壶里。
查芝箬在耳边的话让他觉得有些聒噪,那边白怡偶尔撇过来的眸光也让他有些不自在。
遥眼看向帝座上的那个人,黑眸一滑,举起瓷杯。忽有一阵风过,闭眸深吸,就听女子轻轻的笑声,撇眼再看,女子支肘在案,身子有些斜,显然已饮酒不少。撑着侧脸的手动了动,露出小巧的耳朵,而那里已经......
祁轩笑了笑,这场生辰宴,终于变得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