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长沙守军连续两次守住了城墙缺口,咸丰决定加赏一批有功将士,其中有和春、王葆生、邓绍良和徐以祥。同时,咸丰将副都统萨炳阿发往湖南军营,交徐广缙调遣。皇帝先后将两名满人大将调往湖南,用意非常明显,还是为了平衡汉人将领的势力。
向荣经营河西战局,久未攻占要点,江忠源对他毫不指望。他再次请张亮基前往西岸。张亮基叹息道:“我当然知道,守城容易,但要堵住决心突围的贼寇,则很难办。我倒是不怕困难,无奈已经错过了时机。当时和你们商量时,逆贼还没有轰炸城墙,如今呢,十天内两次地雷爆炸,魁星阁的守军还能听到挖地道的声响,闹得城中人心惶惶。现在我若出城,渡到西岸,大家一定会说我这个巡抚是为了逃命外出,我怎么能够洗清自己?”
江忠源听了这番话,也就不再坚持己见了。
太平军攻打长沙已有八十天,两次埋地雷炸垮城墙,仍然无法攻入城内。官军经常出兵破坏浮桥,威胁到他们湘江两岸的交通。杨秀清和韦昌辉都知道,一旦浮桥被毁,不仅两岸部队无法沟通,而且东岸太平军就断绝了粮食供应。城南的壁垒也被官军捣毁了一批,他们只有藏入地洞,才能躲避枪炮,生存得非常艰难。而且部队缺盐缺油,难以久撑下去。
这一天,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直闯洪秀全的大营。卫士将他拦住,他说:“我要见太平王!”还要硬闯。卫士怀疑他是刺客,将他逮捕搜身。
此人大骂起来,满口市井脏话。骂声惊动了杨秀清,出来查看。此人打一拱手,说道:“此公想必就是东王吧?在下湘乡萧智怀,敢问阁下今日举兵,究竟是为了反满,还是为了助满?”
杨秀清说:“混账!这是什么话?我天国大举义兵,当然是要反满,怎么会助满呢?”
萧智怀说:“东王要举大事,为何让这些走卒侮辱我一个国士?”
杨秀清大笑道:“看来先生也是个狂人。”走上前去跟他握手,一起去见洪
秀全。
杨秀清说:“陛下,萧先生豪荡不羁,前来投奔天国,有要策献上。”
洪秀全问道:“先生有何良策?”
萧智怀答道:“萧某幼年读书便能一目了然,却没耐性读完,喜欢玩耍,召集牧童赛跑拔河,指挥进退,如大将指挥士卒。少年时也曾有些文名,就读于长沙岳麓书院。萧某不喜八股,行文随意挥洒,以气行之,顷刻千言,见者吐舌,故此不能见容于科场。如今听说陛下反满,倒是有心辅助陛下。”
洪秀全道:“如此甚好。先生有何见教?”
萧智怀说:“天军已有数万之众,陛下何须恋战于长沙?只要顺流而下,急取湖北,出兵中原,窥视燕京,就能成就大业了!”
洪秀全说:“本王正有此意,拟与各王商议进退之策。先生既肯向天国献策,就留下做个谋士吧。”
经过一番议论,洪秀全和三位王爷一致认为,迅速撤离长沙,乃是最好的出路。
杨秀清、韦昌辉和石达开紧急碰头,制订了一个悄然撤离的计划。为了迷惑官军,他们决定派间谍传递假情报,同时对城墙实施最后一次爆破。如果能够冲进城内固然更好;若不能进城,也可以蒙蔽官军,以为他们还在力图攻下长沙。
十月十八日黎明,官军正在挖掘壕沟,太平军从旧有的地道中斜穿一洞,忽然将南城轰塌一段,缺口宽至八丈有余。紧接着,他们向缺口发起冲锋。瞿腾龙督部拼死堵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鲍超站在两个垛口之间,不准湖南官兵退后。他创伤初愈,屡次跟随塔齐布出城打游击,杀敌最多。长沙解围后,张亮基奖给他六品顶戴。他从广西打到长沙,至此已经身经大小几十仗,总算实现了自己的军官梦。
太平军眼看城墙已有缺口,却硬攻不下,恼恨不已,只得且战且退。官军乘势抢下缺口追击,杀敌三百多人。此次爆炸形成的缺口距离学使署很近,署内存放了几千缗钱。学使急忙募人运石填墙,运石一块,给钱千文。许多人争着运石前往。当时官军与太平军混战在一起,难解难分。有的士卒落到缺口中,筑城者来不及分辨敌我,全部筑在其中。后来修城,发现了许多尸骨,人们将之并葬在一座坟内。
太平军在南城爆破时,忽有军士挖掘到一方玉玺,上刻“太平王印”。据说太平军将士大受鼓舞,一扫因西王萧朝贵阵亡和长沙久攻不下而导致的沮丧。全军将士将此视为天授王权,当晚举行了一个庆典,将士们山呼“万岁”,把这个只能由皇帝享受的称号加给他们的太平王,并将太平王之妻称为“娘娘”。一些文献表明,洪秀全的元配夫人为赖氏,她在长沙享有了这个尊号。但据她的儿子洪天贵福后来供称,赖氏还是第二个夫人。
不管怎样,洪秀全也许就是在长沙将他的王号做了更改,由太平王晋级为天王。他永远不能自称皇帝,因为拜上帝会的宗教信条规定,“帝”字是上帝的专利,除至高无上的上帝以外,任何人的称号中都不得使用这个字。洪秀全只能用“天王”这个称号来表明自己真命天子的身份。
任何一个不信上帝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方玉玺是由天使送到长沙城下。毫无疑问,是凡人事先悄悄把玉玺埋在城墙之下,然后指引军士佯装偶然地将它挖掘出来。那么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这样做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这件事可能是洪秀全安排心腹所为。可以猜测,冯云山和萧朝贵的去世,威胁到他在太平天国的首脑地位,他需要通过一个神迹来证明自己承载的天命。当然,这件事也有可能是整个领导核心的集体密谋,目的是给洪秀全举办一个正式的登基仪式,借以提高士气。太平天国领导集团在此期间做出的一个决议与这个推测颇为吻合。据说他们从长沙撤围后,打算去常德建国。如果事情果真是这样,那么洪秀全称帝的地点是长沙城外,而称帝的时间就是咸丰二年十月十八日。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另有资料表明,洪秀全的登极既可能发生在金田村,也可能发生在永安城内。其中永安建制的说法颇具说服力。大量证据表明,太平军在永安时期已经正式建立了政府,发布了国家政令,并且确立了军制。然而,如果洪秀全的登极地点真是永安,那么他怎么会连一方玉玺都没有,非要到了长沙才来演出这一幕呢?
但凡中国人都会明白国人为何对印章的信赖达到痴迷的程度。太平天国的臣民也不例外。他们的官印大小依据官职大小而定。级别越高,官印越大。因此,洪秀全在登基之后的一到两年之内还没有玉玺,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唯一的解释是,洪秀全在抵达长沙之前,有过一个太平王的印信,这个印信也可能是跟天德王共用的,所刻字样为“天德太平王印”。也就是说,直到太平军撤离长沙的前夕为止,至少在理论上,他是太平天国两个最高领导人之一,而离开长沙的时候,他已经成为唯一的最高领袖。
十月十八日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洪秀全借着玉玺的神秘出现确立了他的统治地位,杨秀清则借着此事鼓舞士气,进行了一次战斗总动员。同时他们对萧朝贵的死做出了自圆其说的解释,声称战死的西王其实是被天兄耶稣接到了天国,而洪秀全已在升天时会见了这位昔日的战友。杨秀清又通过神谕指明了进军的方向,上帝要求他的子民们从长沙安全撤离,到湖南西北部的常德去建立他们的国都。
杨秀清在第二天继续执行另一个预谋。一名自称姓刘的太平军投到江忠源的营中自首,称太平军正在对准天心阁挖掘地道。江忠源连忙派人进城报告张亮基,叮嘱城内守军严加戒备。转眼之间,那个姓刘的投诚者不见了,四处搜索不得。江忠源想,此人一定是逆贼的间谍,故意来谎报军情。可是,他说逆贼在挖掘地道,是想让官军产生什么错觉呢?莫非逆贼要撤围了?
当夜二更,长沙城南起火,空中刮起一股旋风,挟带几点急雨而过。杨秀清一声令下,太平军从长沙撤围,从浮桥渡过湘江,向西推进。他们取道龙回潭,分队抄小路行军,很快就消失在丘陵之间。他们的目的地是宁乡。
太平军这次撤围照样做得非常漂亮。为了迷惑官军,他们派出小股部队向南行进,诱导官军误判他们的前进方向。向荣果然中计,以为太平军向湘潭挺进,命令西岸官军拔营追赶,同时连夜传令到东岸,令东岸官军全部开往湘潭。和春接到军令,与江忠源的楚勇一起向南追去。
城内的文武大员们得到消息稍迟。四更时分,城外南面腾起火光,左宗棠站在城楼上,注视着城外的动静。他在高处看得明白,太平军已经全部撤到河西。他双眼布满血丝,捂着口不断地打哈欠。自从进入围城之后,他很少睡眠,日夜巡视城防,观察防卫部署的每个细节。他的才干、冷静和勇气,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他虽然没有司令权,缺乏权威,但他的观察、指正和建议,都得到了张亮基和其他大员的认同。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亮基、骆秉章和罗绕典匆匆登上城楼。左宗棠指着城外对他们说:“逆贼全从河西跑了。”
骆秉章问道:“他们会逃向哪个方向?”
左宗棠说:“逆贼定会北上,不过会布置几路疑兵。”
骆秉章又问:“向荣会向何方拦截?”
左宗棠道:“除了东面,三面都需扼守,我想向军门应该明白。”
“那可难说哦。徐中堂到了湘潭就止步不前,不敢北上长沙,不是出乎我等意料吗?据说他的幕僚有的主张他北进,有的却在拖后腿,说什么赛中堂在长沙城,总督不宜逼他出战。此次防守长沙,城内城外,河东河西,兵勇共有六七万人,还有一位中堂,三位巡抚,三位提督,十二名总兵,湘潭和衡州还有两位总督,若是让逆贼跑了,真是不甘心哪!”
左宗棠嘿嘿一笑,说道:“岂止是徐中堂,连福军门也不肯来长沙。张中丞给他写信,他既不回信,也不照办,窝在蕲家河不动。赛中堂倒是到了长沙,正好统一调度,不料接到上谕,要将他革职拿问,他也不便指挥了。这么多大员凑在一起,让谁来指挥都难得心应手啊。”
暗夜沉沉,风雨萧瑟,太平军的突然离去,给站立在长沙城头的大员们留下了太多的悬念。敌人会不会暗中埋伏在丘陵之间,等到官军离去,又重新回到湘江以东,继续攻城?他们会不会西奔宁乡,绕道前往湘乡?他们会不会南下湘潭,北上岳州?一个个猜想,无不令人牵肠挂肚。
骆秉章暗想:只要逆贼不返回长沙,我奉旨暂留湖南办理长沙防剿事宜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天亮后我就要拜发奏折,请求皇上下达新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