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亭进了播音队后,每次广播里传出她的声音时,在广播前听到她的声音的同学会取笑‘麻头鬼’又来了。柯亭对于‘麻头鬼’三个字深恶痛觉,但这些仇恨她不能只怪罪于自己的同学,因为这三个字来源于她的母亲,她内心的仇恨是她的母亲给的。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这座孤岛上繁密茂盛但无人欣赏,终究孤岛上会长出许多的牙齿来嗫咬那些看似梦境般的东西,那将成为孤岛的梦魇。抑或洪水泛滥时,一波大水后杂草荒芜;抑或风沙来临时,一抔黄沙足以掩埋,生息全无。
假如你被千夫所指,你是不是会有充满斗志的勇气?这是柯亭自我发问。不会!这也是柯亭的自我回答。
在被张庆云不断问责的日子里,每每察觉到张庆云的气场靠近时,她都会心神发慌,她从来都没有勇气正面对抗张庆云。
‘感谢他们,感谢他们对我视而不见,感谢他们对我满不在乎,我似乎有了喘息的机会。一个被无视的人,一个被人无视却又不被人有所求的人,很自在。但我还是不会原谅他们对我的伤害!我不去报复,但我忘不了仇恨!’柯亭把这些话刻在心上。
虽然高一7班的学生无论是有意和无意地对柯亭视而不见,但没人敢名目张胆地欺负柯亭,因为她有一个风云了校园的妈叫张庆云,是学校多年来蝉联‘优秀教师’的人。高中部主任每次见到柯亭都会慈祥地跟她问好,也是看在张庆云多年来给学校的升学率做出的重大贡献。
“柯亭,最近学习都还好吗?”高中部胡主任眼睛弯成慈祥的样子,笑得温暖但很皮面,他的肉里没有笑是冰冷的。
“还行,胡老师。”柯亭客客气气地回答。
胡主任摇摇头说:“还行可不行,你得学你妈妈做佼佼者!”
柯亭点头说:“是,谢谢胡老师关心。”
“很好。”胡主任拍拍柯亭的肩膀走了。
柯亭身后的同学看着胡主任关心学生的温暖一面,纷纷学着胡主任拍柯亭的肩膀,笑得像只咧嘴漏出双排牙齿的山羊。那个笑要不是胡主任嘴部肌肉有特殊技能,是露不出那么多颗白黄相间着黑色牙垢的牙齿来的。柯亭回头看见了至少有两对同学在模仿表演刚才发生的故事,他们笑得很可爱且比胡主任笑得真心,因为他们是真心讨厌苛刻的教导主任的,也是真心看柯亭的笑话的。真心,让人动容。
柯亭转身冷笑,“傻缺!”
他们没想到柯亭会反击,突如其来的反击僵硬了他们脸上的笑。
“她刚才骂什么?”
“骂你傻缺!”
“你才傻!”
数学老师上课时让柯亭到黑板上板书,柯亭只是站起来看了一眼黑板就对老师说:“我不会,老师。”
数学老师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题目说:“这道题很简单的,你上去试试。”
柯亭固执地站在原地,“老师,我真的不会。”
女数学老师问:“你妈是数学组的张老师吗?”
柯亭答非所问:“数学组不是有好几个张老师吗?”
“是张庆云老师?”女数学老师明确地又问了一遍。
柯亭回答:“是。”
女数学老师说:“那我就不太明白了,按理说你应该占据有利资源的,你怎么......”
柯亭明白了女数学老师的意思了,她打断她:“我妈也就是张庆云,她从来不帮我补课!”
“奥~~”同学们听见柯亭的回答都跟着起哄,这个答案在他们听来很酷。
女数学老师欲笑又止说:“行了,你坐下!你们闭嘴,我再找一位同学!”
“老师,我们也不会,我们也没人辅导~~”同学们的起哄还没停止。
女数学老师维持班级秩序:“行了,别闹了!都不会是吧!那好,罚发作业......”
“啊~!老师,我们真不会......”
“老师,我妈不是数学老师!”
女班长蒋思妍把英语作业本发给柯亭时问:“你不怕你妈回家骂你?”
柯亭以为又是一个好事之徒的瞎打。“怕不怕她都会骂我,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蒋思妍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如果不那么说话,也不会为自己招来麻烦。”
“你的意思是我欠骂,讨骂呗!”柯亭回答,分寸不让。
蒋思妍靠近柯亭说:“你不是血友病患者。”
“你什么意思?”
蒋思妍没回答柯亭的话就走了。
车棚里了柯亭堵住蒋思妍的去处问:“你今天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什么?”
蒋思妍问:“你害怕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害怕!你不是很自以为是吗?看来你真的没得病,你撒谎了。”
“我撒谎?你们所有的人都说我得病,现在又说是我的错,是不是一开始你们也错了!”柯亭质问蒋思妍。
蒋思妍说:“不管是谁的错,反正你得去跟体育老师解释清楚,马上就要进行体能测试了,你要是现在不说,你的档案怎么办?难道真的写上‘血友病’?我是班长,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但首先你得说出来你自己没病,这事儿才能解决!”
柯亭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蒋思妍回答:“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你想好后我们一起去找老师。”
柯亭站在车棚里左右想来想去,蒋思妍帮自己的理由,她想不通。这只是柯亭一气之下撒出的谎,竟然有人要和她平摊责任。
意外总是发生在计划实施之前。柯珂做蛋糕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指,血管被割断了。原本柯珂以为是小事,但血流不止,中午受的伤到晚上柯珂竟因失血过多昏厥过去。高一7班要进行体能测试的那天,柯亭被张庆云捉去了医院为柯珂输了血。
柯亭看着冰冷的针管扎进身体里,看着张庆云抱住虚弱的柯珂她心生嫉妒,两个女孩都在流血可张庆云的眼里只有柯珂。什么狗屁体能测试,什么洗刷谎言承认错误,都见鬼去吧,柯亭看着温热的血液从自己的身体里流了出去,一点儿一点儿的觉得冰冷进入身体,似乎是流去的血倒流回来的仇恨或是什么叫做报复的东西,但不被疼爱的孩子能去报复谁呢?只能报复自己!
柯亭带着虚弱的身体和发白的嘴唇回到了学校,蒋思妍在校园里看到柯亭问:“你去哪儿了?要测验了,一会儿就上课了,我们去找老师把事情说明白,趁着班主任都不知道......”
“我不去了,我今天测不了体能!”柯亭拒绝了昨天说好的提议。
蒋思妍看着柯亭发白的嘴唇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病了?”
“蒋思妍,我真的很想生病,真的,什么病都行!可是我好得不得了,只能当别人的注血肉,但我不是被注血的那个,她们要把我身上的血抽干了才罢休!”柯亭惨白的脸上一张发白的嘴恨恨地诉说道:“你别离我太近了,不会有好事的,远一点,要不然你会沾染上厄运的!”柯亭说着颤颤地走掉。
蒋思妍在体育课上没有看到柯亭的身影,体育老师终于把血友病三个字写在了柯亭的名字后面,柯亭放弃了最后辨白的机会。
柯亭站在教室的窗前看着操场上蹦蹦跳跳的同龄人,是什么东西让自己迅速地老化。柯亭竟然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像他们一样蹦蹦跳跳过。柯亭想起小的时候和小区的孩子一起玩丢沙袋,柯珂也跟着他们一起玩,结果柯珂不小心跌破了膝盖,柯亭回家对张庆云说‘姐姐受伤了’。张庆云抱着柯珂就往医院里跑,柯亭站在空荡荡的小区院子里看着张庆云跑远的背影,竟没开口叫她一声。柯亭坐在楼下等张庆云回来,张庆云背着受了伤的柯珂回来对柯亭说:“下次再让姐姐受伤就把你赶出家里去,天天竟添麻烦,真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柯亭第一次知道她开心的玩耍也是错的,因为柯珂会受伤,因为张庆云会心疼。
柯亭常常觉得自己没有用,除了给柯珂献血她还有什么用呢?张庆云每一次说的‘你有什么用’,都深深地刻在柯亭的心板上被她自己反复复写,写得越多越觉得自己什么用都没有。
柯亭站在办公室里,齐叡问她:“是你自己跟体育老师说你有血友病的?”
柯亭回答:“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骗了他不是吗?”
齐叡看着一脸镇定的柯亭问:“所以,你很自豪?”
柯亭回答:“你如果觉得我很自豪那我就很自豪好了。”
齐叡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同学们孤立你了?”
“你可能觉得他们孤立了我,但我觉得是我孤立了他们,我不喜欢和那么不成熟的他们一起装作很开心的样子,那样会很累而且很傻。”柯亭冷静地回答齐叡。
齐叡问:“你觉得自己很酷?”
“一点都不酷。”柯亭心想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不快乐,但这些不快乐并不能随便告诉谁,那样会显得自己很傻很天真。她的世界里没有天真更不想傻X。
齐叡笑了,他觉得自己输给了一个有着很强自尊心的小女孩。“体育老师说是李佳航报告说你有病史,所以责任不在你一个人,他给了你补考的机会。我也会找机会跟我们班的同学解释清楚,但你也要努力和同学搞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