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簌簌的冬风里,太阳终于露了全身,发着光,散着热。
比奇皇城,十六个精壮汉子抬着一顶毛毡大轿,疾步快行,这种耗牛毛所制大轿内,雨落不进,却换气自如,本就难得。金色牦牛乃是牦牛里的变异之种,一万头里难得有一头金色耗牛,这顶大轿价值根本无可衡量。
轿内,热如夏日三伏天,一个三尺大小的火炉,果木燃烧,一个少女身上的沙衣已经汗透,额头大汗淋漓。比奇皇流川璋,裹着一件熊皮大衣,却冻得瑟瑟发抖。
一行人直行到龙龟地宫前,武秀哲跪在地上,看着太监俞智海扶着颤颤巍巍的皇上,脚一落地,腿上无力,几乎要摔在地上。
武秀哲立刻跃起,轻轻扶住流川璋。
流川璋的熊皮大衣很软,他努力站了起来,看了流川璋一眼,轻声道:“都站在这里,扶我到门口,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允许进去!”
声音很轻,却威严无比。
“是!”众人低着头,心中却充满了疑惑,龙龟已亡,皇上到这龙龟地宫里做什么?
流川璋一踏入到地宫内,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个晶白色的指甲盖般大小的药丸,毫不犹豫一口吞下。
他战栗的腿脚忽然有了劲,浑浊的眼眼珠一下子明亮起来,腰杆像旗杆一样笔挺,手掌紧紧握成拳头,充满了力量。
这种感觉真好,他又看了一眼,这个灰色小瓶子。露出一丝痛苦表情,大踏步走到龙龟池的中央。
到处都是干褐色的血迹,半人高的石块到处散落,墙面上繁琐的符文印记犹在,龙龟的尸体已经被装在一个巨大的石盒内,放在池子的一个角落。他慢慢的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块上,褪下熊皮衣袄,露出白皙的肉体。
不一会,地宫内凭空空间扭曲,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个黑衣黑袍黑面具的人从黑洞中踏步而出,微微诧异的看了看流川璋,又一眼看见了那个石箱,露出笑容点头道:“很好,将龙龟的尸体交给我,你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人蝼不会是这里的主宰“
流川璋的脸上露出了厌恶之情,缓缓道:“其实,我叫你来,只想问你,龙龟是不是你们杀的?”
黑影轻轻嗤了一声道:“龙龟乃上古四大神兽之一,镇守神州。别说我们,就算其他神兽也难以将其杀之。除了它自己,谁又能杀的了它!“
流川璋一愣。黑影有些同情的看着他道:“神州龙龟,贺州尸犼部洲冰凤,泸州天瑞各自镇守一方,远非你们蝼蚁所能知。况且这些早已注定。不过,你的选择很正确,活着总是美好的!”
流川璋露出一丝羞愧的神情道:“天意。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黑影闻言,也是笑道:“此言怎讲!”
流川璋轻轻叹口气道:“传言,乔无极为了救他的孙子,启动了逆天大阵,引发了荧惑守心的天象。不过巧合的是,那几日,龙龟暴毙!“
黑影的眼神嗖的一下极其敏锐道:“那孩子不是死了吗?“
流川璋点点头道:“据说是死在沙城,血魔一族内也是如此说,可现在。。。。。。。。?“
“此事一定要调查清楚,若是属实,不惜任何代价杀掉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
黑影一下子露出厌恶之情道:“流川璋,你还不是我们中的一员,没有向我发问的资格!待你通过了须蛙之子的测试后,你自然会知道一切!”
说完,黑影从怀里掏出一个蠕动的须蛙母盘,流川璋“啊“的一声发出一声惊天惨叫,跪在地上,他的双手反手扣入背内,将整个背部都被慢慢撕开,刚刚吞下的虫卵,已经变成一条黑虫,附在他脑后,慢慢融入。
地宫外,这一声惨叫将武秀哲和俞智海硬生生的叫出了一声冷汗。俞智海低声道:“武统领,要不进去看看,圣上事大,出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武秀哲却闻言不敢动,他太了解圣上的秉性,独自进入空无一人龙龟地宫,一定有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原因。
这个时候闯进去,无论看见了什么,都得死。
“俞大总管,皇上有令,令你我在此等候,必有原因,此刻闯进去,只怕有违圣意!“
俞智海的脸顿时气绿了,重重哼了一声低声道:“武将军,你少拿官话应付我,圣上在里面掉了一根毛发,出来你我都等着自裁吧。你若怕死,派个人进去看看总是成的吧!”
武秀哲眼珠一转,即刻指着两名护卫道:“你,你,进去看看?”
两个人一跃进去地宫,顿时渺无声息。
突然,“啊!”“啊!“两声惨叫,从空荡荡的地宫内传出,摄人心神,吓的外面一干人面色大变。
俞智海顿时面无表情道:“武统领,这,这。。。。。。。。。!“
话音一落,从地宫内跃起一人,嘭的一声,落在地面上,缓缓的站起身来,看着众人大喝一声道:“不是叫你们不得入内吗?谁这么大的胆子!“
众人惊骇,刚才还病入膏肓的皇上,此刻生龙活虎赤脚裸露上身站在众人面前。
一连十日,聚宁宫紧闭大门,流川璋卧病不出,朝廷乱成一锅粥。
以太子和七皇子的两股最大势力,各持观点,每日朝堂之上,吵的不可开交。
流川嘉德虽被禁足,可其党羽力主立刻发兵,攻打无机山,捉拿乔无极。
流川嘉德却以无极门十全强者降世,此刻民心所向,绝不能发兵,要从长计议,反对出兵。
这一日,流川璋终于一步步走上朝堂,他依旧被俞智海扶着,可他的手不抖,腿不在晃,眼睛虽然眯着,却放着光。
面对各方争执,他一声不吭,如同看戏一般。
突然,流川璋慢慢站起身来,一挥袖袍道:“退朝!”声音顿时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争吵的面红耳赤的满朝文武身上,瞬间冻立在当地。
众大臣面面相窥,不知道当今圣上的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可当今这位圣上,越不发脾气,越是吓人,若是做了决定一件事情,也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的主意。
太子府内,竹园中主楼楼廊走到尽头,有座秋山,摆的恰倒好处。平稳,舒服,沿着秋山脉络,种了丛丛竹,玉石天桥,跨过后,秋山之顶,便是一处竹亭,名曰“宁竹亭”,周边再无一物遮挡,一览太子府。
无论是谁,想在这个竹亭里说什么,或者干什么,都很安全。
当然,能被太子请到这个宁竹亭内的人,也都不是一般普通人。胡涵海今天也在亭子里,也是第一次坐在这个亭子里。
桌子上放的事,今年新春的新茶,露晨采的芽尖,嫩绿的茶汤,清香扑鼻。
“这蓝天玉叶,每年也就十斤,圣上知道我爱喝此茶,特匀了我半斤,听闻胡大人甚爱喝茶,品鉴一下”
“太子见笑,小人乡野闲茶,哪里比的上圣人给太子的茶“
流川嘉德躺在一个靠背椅里,这几日圣上叫他闭门思过,他也落得清静,任由自己的党羽和流川嘉德吵的天翻地覆。
“你出的这个主意很好,将龙龟暴毙和无极门关联透露出去,反正本太子被禁闭在此,议不了政。就让十四阿哥先顶在前面,是错是对,我们静观其变,这样才能知道这天究竟是要刮风,还是要下雨。“
“太子圣明“
。两人正说着话,听得宁竹亭外,有奴仆大声叫道:“左相,太子有客,不可莽撞闯之。“
忽就听得一声大喝:我是太傅,太子之师,滚开,你是个什么大小,还想拦我不成。“
流川嘉德眉头微微一皱,却不明白左相为何这么大火气,正要示意下人出去迎接。却见左相徐如林两步并作一步闯入亭内。
太子流川嘉德却并起身行礼,依旧躺着微微一笑道:“太傅,这几日学生被父皇命令不能出门,不能相迎,还望见谅。老师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徐如林阴沉着一张脸,三角眼像毒蛇的头颅高高抬起,环顾四周,冷笑声不断,盯住胡涵海道:“你可是我的学生?”
胡瀚海毕恭毕敬的答道:“是。左相”
“好,那我来问你,你一五一十告诉我,这龙龟暴毙,因由无极门的消息,可是你怂恿太子放出去的?“
“是学生叫太子找人放出去的,学生想着是,此刻。。。。。。。。。”
话还没说完,徐如林抄起桌上的一个烛台,朝胡瀚海头上砸去,他躲闪不及,浑身丝布立刻被烛火点燃,慌乱脱下罩衣道:“老师,你这时做什么?火。。火。。。火。来人!”
太子忽的一下站起,面色很是难看道:“老师,这可是太子府。”
徐如林转过脸,怒目相对道:“我知道这是太子府,可太子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天下是你流川家的天下,现在还不是你刘川嘉德的天下。你想做什么,逼反无极门。今日若圣上执意出兵,何必一言不发就退了朝。太子啊,你糊涂啊!”
太子心下也是一惊,冷哼一声道:“无极门布邪阵,害死龙龟,改我国运,难道不该满门抄斩。”
徐如林痛心疾首道:“太子,比奇国众半数皆是无极门教徒,就连你太子也是。此时无极门十全圣者出世,得天下大势朝圣之地,太子难道想与天下人为敌,还是想让当今圣上与天下为敌?”
太子见徐如林当着胡瀚海大声呵斥自己,脸上顿时一热,怒道:“我看是太傅糊涂了吧,龙龟乃神州命脉,父皇决不可能放过无极门,此时此刻就缺一讨伐借口。十全圣者又能如何,能以一敌万不成?”
左相徐如林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劝道:“无极门一事,绝不可用强,屠将军这回黑心棉军服之事,皇上对太子你已经不满。自古以来,得民心的天下,太子你要的是民心,你父皇何尝要的不是民心所向啊!此事,太子若再出偏差,我怕,我怕。。。。。”
太子脸色被戳到痛处,脸色顿时不悦道:“怕什么,怕什么,好了,老师,有了此物,父皇便有了借口!”从袖中掏出一张绢纸,“你看看这是什么?”
徐如林接过来一看,是内务府太医院的文谏,只有三行字。
祈福丹鉴定
主要成分:竹蛇草。
下面又太医院的盖章和太医签字。
太子嘿嘿冷笑道:“老师老了,胆子怎变也小了。昨日夜里,左中书何信死了,就是吃的今年的祈福丹。你看见了,全是竹蛇草,这可是假药。乔无极单凭这一条,这是糊弄朝廷,藐视祖宗礼法,欺君之罪,理应当诛。”
胡涵海顾不得身上碎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下官失职,下官失职。”
“老师老了!”这四字一入耳,徐如林心下一下恍然,当日胡瀚海限期之内,贡丸如数上缴,心下便是存疑。后来接到詹钰的密函,心下也是明了。摇摇晃晃转身对胡瀚海竖起大拇指道:“高,高。真是高!”又对太子一躬身道:“太子,臣老了,留在太子身边,只会妨碍太子,请太子另请高明。说吧转身离去。”
胡涵海在身后着急追喊道:“左相,左相。。。。”
太子喝将左手的茶碗重重的往桌上一磕,怒道:“真是放肆。”
胡翰海也不理会太子说谁放肆,追出太子府外,追到左相徐如林的小轿前,喘着气躬身道:“老师,为民者不与为官斗,为官者不与巨室斗。您这又是何必?”
徐如林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透着轿帘飘出道:“为官者,无非进退二字。瀚海,你今日想进,为师不怪你。但不该拉着比奇的百姓,不该拉着太子。”
“老师。,喝出此言。。。。”
“圣上睿智,岂可被此等儿戏糊弄,皇上若要起兵无极门,太子反而要力阻方得民心,将来这天下的民心所指,才是王道!走”徐如林的声音如此坚决.
胡瀚海此刻已知,今日自己把他的老师徐如林已经彻底得罪了,只可惜,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祈福丹本就是假药,知道只是迟早而已,但何时知道,结果可能就完全不一样。
就像你有钱时,又喝了很多酒,而且左右各搂着一个美女,熟人来找借一锭银子。说不定,你当时就掏出借给了他。
但是,你莫名挨了打,又没吃饱饭,饥寒交迫,就算是熟人,你多半不会借。要是那人出言不敬,你还会和那人打上一架。
一件事,往往因为时机的选择不同,结果完全不同。
若放在平时,这监丹不利,自己的下场最轻就是革职,说不定还要掉头。但在此刻,放在龙龟暴毙面前,谁又会在乎乘此踩上无极门一脚呢?
徐如林虽大汗淋漓,却禁不止为自己暗暗得意起来,拧身走进太子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