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笑容滞了须臾,直到聂瑶又道:“不过,我觉得案子是已是再明白不过了,也没什么好查的了。”
“那是,我办事姑姑放心,那杨眺绝对是一个通敌叛国的大罪人!那……姑姑也就不用费那个心了,在这儿好吃好喝玩几日就回去?”张禄为聂瑶填上一杯酒。
“那可不行,糊弄陛下我可没有那个胆子,张公公是如何说出这些话来的。”
张禄的心如同打鼓一样。
“不过是走些过场,也让我回去好像陛下交代。”聂瑶看着张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抿嘴一笑,拿出一封信,是出发前,小年写的。
“呐,这是你儿子给你的。”这些太监只有每年上贡的时候才能见儿子几天。
张禄一见那信眼睛就红了,老泪纵横的连说:“还是姑姑心疼我们这些没根儿的。”双手颤颤巍巍的接过信,打开读。
‘父亲大人亲启:与父亲又已分别数月,心中着实想念,宫里出穿用度一概都好,阿瑶姐姐也好,就是已有多年未见娘亲,甚是想念。孩儿已开始习《大学》,先生讲的甚是详细,父亲大人从前总言读圣贤书是男儿最好的出路,我也不想让父亲大人失望,所以是加倍努力,望考取功名为国尽忠,为父尽孝。书不尽意。’
“呜呜呜呜。”读到最后张禄嚎啕大哭起来。
“行了行了,要不要回信了。”
“回回回,当然回,还得劳烦姑姑将我的信送过去。”张禄擦干眼泪,笑容又挂在了脸上。
聂瑶先去牢狱里看看,张禄没有陪同,而是回了府里写信。张禄原本想安排聂瑶一行人住进府中,但聂瑶拒绝了,张禄就安排了最好的酒楼客栈让他们小憩。
为了防止绿娥口无遮拦说坏什么,聂瑶让红云带着她和小六子去逛集市,自己和杨玄杨霄去大牢。
北方的牢狱和南方的不同,没有潮湿的腐味,但是一进去阴冷的风还是让聂瑶打了个寒颤。
“东头,走到最里,那一排都是杨家的逆犯。”一个身形单薄的狱卒佝偻着腰在一旁领路。
聂瑶看了一眼他瘦弱的身材:“你这么瘦,也能来看这种大狱?”
那狱卒嘿嘿一笑道:“是张监军特批的,监军是好人,见我上有老下有小的,给了我这么一碗饭,我平时就是打杂的,也就是吃饭的时候替一会儿。”
聂瑶没有再接话。
狱卒将灯一个个的点着,聂瑶才看清狱中人的脸,他们早已抬起头看着聂瑶了。
“这里怪冷的,你去找个炉子烧火,再搬一把椅子来,快点。”聂瑶支开了狱卒,站在杨眺的面前,此时的杨眺已不复朝气,半躺在一个老仆身上。
“杨将军,我长话短说,通敌有没有做过?若无你觉得是谁陷害的你?若有又是为何通敌?”
“我…我没有,定是那姓莫的,串通那阉人谋害我……”杨眺可能是受过重刑,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聂瑶心想,杨眺和朝中的赵国公那帮人一样,最是看不起太监,平时共事,在言语上一定没少刺张禄。
“我知道了,孰真孰假我自会查证,还请杨将军莫要急躁。”聂瑶听见后面有缓慢的脚步声,应该是那狱卒提炉子来了。
“姑娘先烤着火,小的再去搬把椅子。”
其实杨眺也从赵峻嘴里听了一些聂瑶的坏话,见过聂瑶一两次,但毕竟是紧要关头聂瑶又是皇帝派来的,他只能选择相信。
聂瑶随后又审问了几个家仆,走了走过程,就去了张禄府里。
正好赶上张禄出府去寻她。
“姑姑来的正好,我正要把东西交给姑姑呢。”张禄手里抱了一个胸口大的盒子。
“我装了些朔州的特产,还放了几件新做的衣裳鞋子,也不知道合不合身,盒子大是大了些,所以还是劳烦姑姑了。”
“无妨,不过我可是要在你这儿蹭个宵夜。”
张禄立即笑开了花,把东西交给侍卫,送去客栈,又吩咐侍女去准备酒席。
“我前个儿刚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今儿就让他陪着姑姑。”
“你没碰过?”
“我碰过的哪敢给姑姑用啊,这孩子美是美就是年龄大了些,都长开了不好玩,他在榻上要挣,只能看着,姑姑要是不来,我还想着看腻了就给杀了,还好还好。”
“几岁了?”
“比姑姑大一岁,虚岁十八了。我就好十一二岁的。”说着张禄摇头晃脑的哼起了小调。
张禄还请了好多戏子小唱,大晚上的也亏他找的出来。一时府里灯火通明,酒席摆在外面,上头用厚布扯着,防止什么东西落下来,周围点了十几个精致的炭炉子,全燃的银屑炭,一点儿也不觉着冷。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席间美人调笑声,显得格外热闹,不比宫里差多少。
不多时,一个戴着镣铐的白衣少年被押了上来,显然是睡梦里被拉起来的,披散着头发,白色的中衣就加了一件白狐毛披风,面上微有愠气,确实是个玉人。
“他叫楼子瑕,是河东楼家,骨子里傲的很,要不是知道姑姑喜欢这样的,我还不敢把他拉出来呢。”聂瑶府里的人大多都是曾经有身份有地位的,个个都自命不凡的很,被聂瑶关入府中时都感觉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喊打喊杀,也怪不得张禄以为她喜欢这样的。
“河东楼家?不是四年前被抄了吗?”
“就是抄了才会落我手里呀,当年楼子瑕才十四,没有连罪,就被杨眺收留了,这不,杨眺通敌,一起被抄出来了。”
张禄说杨眺通敌时,楼子瑕好像很愤怒,似要上前,却被侍卫按住了。
聂瑶看了楼子瑕一眼,对张禄道:“这可是仙惠长公主的儿子?”
“确实是,不过仙惠也是个妓女的女儿,谁比谁高贵啊,他儿子现在不也落我这个阉人手里了?”
仙惠公主的母亲是扬州的名妓,是先帝还未登基时纳的妾,宠过几年,后来就病死了。仙惠公主也就淹没在先帝众多的子女当中,并不得宠,不过仙惠公主和楼书龙却是一段伉俪情深的佳话,按年龄算,这应该是他们的小儿子,当初名动京城的小神童,九岁时为先帝的宠妃填过词,至今在歌舞坊勾栏院里都能听见传唱,没想到如今已落到这步田地。
聂瑶伸手去拉楼子瑕的手,想让他做过来,没想到被他狠狠的甩开了,张禄被折了面子,狠狠的打了楼子瑕一耳光:“不过一个窑变婊子的种,还摆起面儿来了,平时看我不敢杀你,你就猖狂了是不是,今儿要是姑姑不高兴了,看我不肏烂你屁股!”太监骂人总是很难听的,楼子瑕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好了,你就和你的美人去里头玩吧,我就在外头听我的戏。”
“姑姑在这儿我哪敢呐。”张禄给了楼子瑕身后两个侍卫一个眼神。
侍卫准备把楼子瑕押走,聂瑶制止了,让他们下去,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到了一边。
聂瑶起身又去拉楼子瑕的手,虽然楼子瑕躲开了,但是聂瑶紧紧的抓住,把他扯到了席上。侍女连忙填了碗筷,聂瑶给弥子瑕夹了一块鱼。
“这个人就先在你府里再放几天,回京的时候我带走。”聂瑶把鱼送到弥子瑕嘴边,他没有要吃的意思,聂瑶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好好好,姑姑喜欢就好。”
戏台上的戏又换了一出新的,两人还在僵持,张禄额头上留下了一丝丝的冷汗,因为现在聂瑶微笑着看着面无表情的楼子瑕,张禄有些怕聂瑶会不会突然发怒。
“你要如何才吃我的鱼呢?”聂瑶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夹着鱼。
“我要他死……”聂瑶在楼子瑕说死字的时候将鱼塞了进去,然后猛的捂住了楼子瑕的嘴巴。
楼子瑕被惊了一下,呛红了脸,鱼是麻辣的,呛着了会很不好受,可聂瑶并没有为楼子瑕缓解的意思,反而大笑了起来。
此时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在张禄耳边低语了几句,张禄就哀叹了一声。
“怎么了。”聂瑶发问。
“我今日本想引莫将军结识姑姑的,可他有要事缠身,来不了了。”所谓要事就是家里宠爱的小妾害喜,拖着撒娇不让他来,张禄也只是哀叹怎么会有这么容易被女人左右的队友。
“不急,我这不是还要留几日嘛。”楼子瑕还在咳嗽,但聂瑶还在喂他吃辣鱼,并且不似之前的温柔,而是让杨玄杨霄将人按住,捏开他的嘴,往里塞的。
张禄看着楼子瑕那个样子,擦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塞了半只鱼,聂瑶又灌了一杯烈酒,剧烈的挣扎让酒呛进了鼻子,眼泪都被呛出来来了,一时狼狈极了。
聂瑶将酒杯一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戏子们也都噤了声,突然的安静让楼子瑕的喘息声和咳嗽声都十分明显。
“天也晚了,人我还是会带走的,我走了。”
张禄一直将人送到客栈,才返回,回来时,所有人都还在原位,楼子瑕趴在地上咳嗽,戏子们坐在席上,只是没有人敢说话。
“都散了,把人带回院里,明早找个大夫看看,姑姑要的人可不能折在我这儿了,看牢些。”
……
翌日,聂瑶和小六子红云绿娥一起用过了早膳,就一起在房里烤了一会儿火,杨玄和杨霄出去查那个莫将军去了,聂瑶不记得朔州有个什么姓莫的将军,就让杨玄杨霄去查查。
外面又飘起了雪,从昨日半夜开始下的,一出去冷的人直打哆嗦。
两个多时辰后,快到午膳时间了,杨玄杨霄回来了。
“这个莫将军,名剑锋,字明磊,是沁阳莫家长房的次子,他母亲是宜阳长公主,他这个将军只有头衔没有实权,就是凭着母亲的关系,当个朝堂的蛀虫。他挂名是在沁阳,但是一年前在朔州买了宅子,将妻妾都迁了过来。据说因为宜阳长公主的长子两年前得花柳病死了,所以就特别宠这个小儿子。还据说此人好大喜功,一直嫉妒杨家武将世家的功名。另一传言是…杨眺的四公子和莫明磊在花楼里抢姑娘动过手,莫明磊输了,四公子就刺了他两句,两人就结了仇。”
聂瑶手里剥着早上张禄送来的南方柑橘,这么北的地方这么新鲜的柑橘可很是金贵了,小六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聂瑶手里的柑橘,乖乖的张开嘴,等着聂瑶喂。
“你是怎么查到这些的?”聂瑶指的是后面听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消息。
杨玄抿了抿嘴,道:“我去了司衙门的书库,找了进出城的文牒纪录,后面那些带据说的…都是杨霄去花楼里探的。”
红云纪录着杨玄的话,噗呲笑出了声。
须臾红云将信写好了,给聂瑶过目,杨霄取来了从京城里带来的三只鸽子,将信誊写了两张,分别绑在了鸽子的腿上,这是为了确保萧祜能收到信,鸽子放飞后,杨玄杨霄一直跟着,确保鸽子不会被射下来之后才折返。
“绿娥。”聂瑶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抬头看着真正发愣的绿娥,刚刚杨玄禀告时,聂瑶并没有回避任何人,因为快要结束了,没有那个必要了。
绿娥听见杨玄那番话,也明白了聂瑶并不是什么普通女子,她很害怕,她感觉聂瑶捏死她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因为他们谈论的东西,都是从前她永远也不可能会接触到的,她很可能是处于权利旋涡中心的人,这样的人她根本惹不起。
“姑……姑娘。”绿娥简直快哭出来了。
“你不用这样害怕,你没有多事,我没有理由杀你,你是小六子第一个要我护的人,等这件事处理完,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应该明白我不可能再带你走。”
“我…我明白,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晌午的时候张禄来请聂瑶过府用膳,一起的还有莫明磊。
张禄先是介绍了莫明磊,然后向莫明磊介绍了聂瑶,之后就是莫明磊的一番恭维之言。聂瑶瞧他生的歪瓜裂枣的就很是不喜欢,也不愿意多言。
“姑姑先动筷?”张禄做了个请的动作。
聂瑶没有动,而是问了楼子瑕,张禄随即明白,将楼子瑕叫了出来,安了位置在聂瑶旁边,隔开了聂瑶和莫明磊。
楼子瑕脸色比昨日更加的苍白了,原本绯红的薄唇已是浅粉色,一样的不言语。
“我听说姑姑来的路上捡到了一个小孩还救了一个娼女,姑姑今日怎么没有带来呀。”张禄为聂瑶斟了一杯酒。
“带他们来作甚?”
“我想着能入姑姑法眼定是有倾城绝世之貌,我也想开开眼。”
聂瑶噗呲笑了一声:“我不养姣童,为何捡到的孩子要是倾城之色,我也不好女色,为何救的女子要是绝世之貌?”
张禄连说了三声是。
席间突然无人说话了,良久聂瑶开口了:“我记得你和小雀子是一批进的宫,现在你还记得他吗?”
张禄放下酒杯,哀叹了一声:“姑姑也莫要太过怀念。”
“那孩子像他,那女人也是他要我救的,我欠他的。”
聂瑶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稳住张禄和莫明磊,不让他们警觉再有什么动作,一切都等五日后萧祜的信鸽。
之后的席上就是安静的异常,莫明磊多次想开话题,但是都被张禄的眼神制止了,聂瑶也没有理楼子瑕,楼子瑕也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了这么久。
聂瑶吃完后就走了,临走前要张禄晚膳时把楼子瑕送到客栈。
等聂瑶走远,莫明磊就冲张禄发起了牢骚:“好不容易的机会,你怎么就不让我说话呢?”
“姑姑提起小雀子的时候是最是伤心的,这个时候你提事情准黄,你还知道我约姑姑不容易,你上次还陪你那婆娘不肯来?”
“什么小雀子小麻子的,不就一小太……”莫明磊还没说完,张禄就嘿的一声制止了他。“你还要不要官儿了,这话要是被姑姑听见了,你准吃不了兜着走!”
“哼,她是个什么东西,也不过是一个皇帝跟前的玩意儿,我母亲可是宜阳长公主。”
张禄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长公主身份再尊贵,可她说的话在皇上那儿不顶用也是假的,这折子递上去都多少天了,你瞧见有个泡儿了吗?你想要朔州的兵,还是得要姑姑在皇上耳边美言几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