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烟翘班了。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她决定不再回公司。想着回家收拾好东西,应该能赶在哥哥刚回来的时候花上半小时的时间道个别。
开车回家的路上,莫烟特意留意了平时经常开过的道路,A市的城市风貌还是不错的,政府每年都会花心力对城市绿化和道路修修整整。干净而宽阔的大马路上,此时由于处在非下班高峰期,每辆车都像逃也似的抓紧时间离开这条道,仿佛慢上一秒钟,就会被即将来临的高峰堵得水泄不通。
莫烟心里有点不解,今天的晚霞异常美丽,可是这些忙碌的人们似乎无暇欣赏窗外的美景,只顾奔着自己心里也不甚明朗的目标而去。她趁着等红灯的空隙向窗外望去,原本粉色的天空,此时竟有向着玫瑰红的倾向转变,一股莫名的震撼在她心底悄然间绽放开来,她不禁看得呆了。多美的玫瑰红啊,秋意此时在道路两旁的梧桐树的枝桠之间缠绕绵绵,在玫瑰红的映衬下更显暧昧。
突然车的后方传来喇叭声,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刚才差一点,她就要化作一朵玫瑰色的云朵在乌青色的云间和她的伙伴们嬉戏。带着被打断的不满情绪,她脚踩油门,扬长而去。
离哥哥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收拾东西应该足够了。刘妈前段时间回老家去了,想必她回来以后,看见自己已经搬出家门,会难过伤心吧。反正自己还没有离开这座城市,想她了就回来看一看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岔开哥哥在家的时间就行了。
洗漱用品、不同场合的几套衣服、化妆品和护肤品、最近在看的几本书、陪伴自己四年的蓝牙小音箱,还有什么呢?莫烟看着自己睡了十几年的卧室,离开的时候竟没有多少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眼光恰好瞧见书桌上的一张合照,照片里的她巧笑嫣然,是18岁的少女在青春时期最阳光明媚的笑容,旁边站着翩翩少年时的欧阳深,背景则是欧阳大宅的正门。那一年她高中毕业,也是在那一年,她被迫离开了家,离开了最爱的哥哥。如果她坚决一点,拒绝出国,或许缺失的这四年,她和哥哥之间会有不一样的境遇。可是这样的假设太广泛,她深吸一口气,将相框连同回忆收进了行李箱的夹层中。她把突然被人扭开的回忆龙头瞬间关上,不能再想过去的事了,不然她就走不了了。
她麻利地收拾好房间里其他琐碎的小物品,弓着腰将笨重的行李推出了卧室,谁说自己没有行李的,莫烟如是安慰自己。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漫长的,莫烟如坐针毡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不时看看皓腕上的表盘指针,她的心跟着指针嘀嗒嘀嗒地走着,她已经准备好怎么跟哥哥道别了,只消他出现在家门口,来到她跟前。
莫烟的背上已经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可是光洁的脸上却不见汗水,许是绷了比较久,而且后背一直靠着沙发背的缘故。她重新调整了姿势,正当她准备以新的姿势坐好的时候,大门被推开了,莫烟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站稳,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门的边沿,门缝越来越大,她心跳的频率也跟着加快,在时间的转轮停止转动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一直思念的那张脸。
欧阳深回来的时候看见莫烟的车停在大门外,他在车库抓紧时间停好车后,来到门前却又站住了脚,烟儿为什么不把车停在车库,她等会还要出去吗?去哪?和谁一起?当他意识到自己仍然还对她有控制欲的念头时,他又不禁嘲笑起自己来。
这段时间烟儿对他的态度他不是没看到,只是现阶段越是去解释似乎越显得自己处于被动。他的想法是,到时候和萧梦解除合约再去重新找回她也不迟,只是这段时间可能要先委屈她一段时间了。思考罢,他心下定了定神,掏出钥匙开门。
他知道她在家,却不曾想她就在客厅里等着自己,而且站得笔直,像是事先有所准备。他心里疑惑,背对着门将门带上,长腿往前一迈,干涸的嗓音溢了出来。
“烟儿…”他的眼神瞥到了她脚边的行李,很大,他无法视而不见。莫烟知道他看到了自己的行李,这么一来,事情就容易多了。
“哥,我想自己搬出去住。”莫烟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有种不明朗的东西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散开来,欧阳深看不清那是什么,可是他听到这句话以后心如刀绞的感觉却是真实无疑的。
“地方我已经找好了,离公司不远。今晚…想跟你好好道别。”莫烟的拇指在掌心早已扭曲成密林里的藤蔓,看不见却拥有最原始的形态。说她不紧张是假的,或许哥哥会怒吼拒绝她的离开,甚至有可能会用强来挽留她,也有可能跟她争论一番后放手,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对方的反应平静地让人不可思议。
莫烟的第二句话无疑将他彻底打入了地狱。如果说莫烟消失的那四年是他此生最痛苦的四年,而如今她主动提出离开这个家或许会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这个房子里满满的都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回忆,离开了回忆的缔造者之一,他就无异于失去了水的鱼。
思考她离开后的生活几乎花光了他胸腔里的力量,用残留着最后的一口气,他问:“住处安全吗?”他终究是放弃了挽留,已经被判了刑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条件?但他知道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还闪烁着微弱的光,那束光里有他,有烟儿,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他们一定会再次在一起,只是那束光目前的能量尚且微弱,他只有不断地汲取外界的能量才能让它重新焕发光明。
“…啊,嗯,挺安全的,是高级公寓。”她还沉浸在哥哥不出声挽留的疑惑和震惊中,到了后来却演变成了感伤,原来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离开家,可能他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吧,不用他赶我就自己提出离开了。
可是她明明看到在她说要搬出去住的时候,他眼神里飞速闪过的那抹痛,如果要她用一种颜色来形容,那是一抹灰,雾蒙蒙的却浸透着绝望,无奈和不可言说的痛。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就不想走了,可是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为了有个让自己可以安心落脚的住处,陇博作为协助者提供了不少帮助,行李也已经收拾好,这次的决定并非冲动下做出来的。
她望着站在玄关处一直不上前的哥哥的脸,企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她想看到的神情,可惜她失望了。冷漠如他,除了刚才眼中一晃而过的似是而非的痛,再无其它。
这样也好,这样她的离开也少了悲情暴虐的色彩,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在一点点地土崩瓦解,不行,要趁心理防线崩溃前离开这里。
“那就好。”得到他的回复后,两个人之间隔着有史以来最漫长的沉默。
“那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没有理由的离开是最有含义的离开,因为理由双方心知肚明,只是大家都不说破,薄冰在当初两个人小心翼翼踩过的时候就已经破裂,他们都选择了视而不见罢了。
莫烟拉起行李箱的拉伸杆,使出最大的力气将它拖走,力图在光洁干净的大理石地面拖出最美的轨迹。经过欧阳深身边的时候,她不敢停下来,深怕停顿的空隙会生出她无法掌控的变数,直到她坐在方向盘前,两行清泪终于掉落下来,继而变成了痛彻心扉的哭泣,泪眼朦胧的看着欧阳大宅紧闭的大门,她的心像被剜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汹涌的泪水怎么也填不满那个无底洞。
再见了,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