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少年时的好看就像是一副画一样,在我脑海中一映便是许多年。
当时的我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只是呆愣瞧着,那红色门框内,有一个白衣少年,身姿挺拔,萧肃站立,眉眼温润的像是春日是溪流一样,清澈而有流光倒影。
他并没有因为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便轻视我,朝我遥遥还了一礼,举手投足之间更是端和无匹,让我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小顺子在身后提醒道:“殿下,别愣着了该去拜见三通大师了。”
我才“哦”了一声,尾随着苏行朝忘忧阁内走去。
那时的忘忧阁远远没有如今的规模,我与苏行一起走的路程也并不算很远,不多时就到了三通大师的院门外。
三通大师还是没有起来,我便在门外又站了站。
苏行很会照顾人,让人搬来了椅子,让我坐着等。期间,他亲自奉茶,与我闲话,丝毫没有文人的架子。
我犹豫很久,才想起问他的名字。
他倒也坦然,从袖中抽出一本线装书卷,指着侧面的一行清逸小字,让我看。
“苏行,便是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脱口而出。
他唇边衔了一丝笑,伸手沾茶写下另外两个字,“这是殿下的名字吗?”
他写的是“赵熙”,我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说“是。”
“赵姓,是大赵国姓,熙字,有太阳之意,寓指温暖的阳光。殿下的名字很好。”
我赫然笑笑,那时还是第一次听人解说我的名字。我只知道我出生时,是个冬日,母妃还是个不受宠的美人,建章宫内外的宫人都欺负她。
母妃生我时难产,差点没了命,好不容易生下我,却是在几天以后才让人去通知父皇。
宫里的人都说,当时朝中吵的厉害,父皇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多了个儿子,对于取名字并不上心,只随手翻了一册古籍,瞧见了这个“熙”字,便赐给我了。
“殿下的字又是什么呢?”苏行温和问我。
我伸出手去,模仿着他的动作,以茶代墨,同样写下“绮玉”二字。
这回他笑意更深,少年的朝气像是一只小炉子,熊熊燃烧。
我看着他的灿烂笑意,等待着他的点评。
他徐徐起身,指着我的字道:“世上最稀罕的玉,是和氏璧,绮玉,是比和氏璧还美丽的玉。”
我怔愣不语,目光从那两个写的不甚好看的字转移,看向那只修长洁白的手。
我的面上热了一热,心想,这人真好。
“殿下见过和氏璧吗?”苏行问。
我仓惶抬头,摇头,“不曾,听说那是古朝旧物,早已经遗失。”
苏行点头,在我身旁坐下,将他原本抽出的一卷书推到我面前,熟稔的翻到其中一页上。
“和氏璧的确难以再寻到,但是我随师父游历时,曾在卫国边境上的一个小村庄见过另一种玉。它的外形仿造和氏璧,但晶莹剔透,玉质又有着自己的洁净特点,放在阳光下一照,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我看着书页上细笔勾勒出来的美玉,心驰神往,不由自主伸手去触摸:“当真如此好看吗?”
苏行肯定道:“我与师父亲眼所见。”
我问:“那这玉现在在哪?”
苏行却沉默了,片刻后道:“这玉名叫陶玉,如今大约在大齐的王宫内吧。”
我立即觉得惋惜,连连说了数声惋惜。
这时,听得头顶一句,“殿下,陶玉虽好,绮玉也很难得。”
我抬眼,看向苏行,不知他何意。
“殿下,和氏璧,和陶玉是很珍贵的东西,是因为世人觉得它们很珍贵,如果说有一百块和氏璧与一百块陶玉,还有谁觉得它们贵重无匹呢?”
“而世间,叫赵绮玉的人,也只有一个。和氏璧,陶玉皆为死物,殿下是活人,不是比这些东西更为珍贵吗?”
我当时年仅九岁,对这些话并不是很明白,诧异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行不慌不忙的将书重新收回袖中,指着院外道:“刚才我开门时,见殿下身上有鞋印,脸上也有伤痕,可是宫里有人以下犯上?”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道:“殿下能够在忘忧阁外站立数个时辰,可见是性格隐忍,但一旦面对欺辱,心性易弱,失了勇气。”
我苦笑一瞬,还未开口,小顺子便抢先道:“苏公子好眼力,我就说我去司衣局取个衣服的空挡,殿下怎么就浑身是伤了,定是有人对殿下动手。殿下还偏偏不愿意说,现在可是没话说了吧。”
我触及到苏行的温柔目光,在自己破裂的面颊上摸了摸,终于坦白道:“是后宫里的两个太监,遇见我了,没有行礼,我本想避过他们,却不甚撞翻了他们捧的一个后妃的礼服,这才……”
小顺子气的翻白眼:“殿下,你怎么让两个小太监欺负了去,你告诉我,我这就去扒了他们的皮。”
苏行但是有着超乎年龄的淡定,将面前的一盏茶温热,徐徐道:“那后妃位分很重吧。”
我说,“是。”
苏行将我面前的茶盏斟满,开口道:“殿下,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永远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殿下,是世上美好的活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