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沾雨就湿,随着那双纤纤玉手缩回,沉沉坠下。
郑末回头看了一眼,斗笠歪斜,雨水湿透肩膀,却浑然不觉。
我知道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便朝郑末再作揖:“郑管事,那就劳烦你将娇兰姑娘送去怡翠楼吧,一路上风雨颇大,劳您费心。”
郑末回过神,重重点头:“我一定会将娇兰姑娘送过去的。”
我带着娇莺就要离去时,郑末已经驱车走了很远,大约想起了什么,很大声的朝我们喊:“公子,我家大人说了,两位姑娘砸坏的东西共计两千八百两银子,限您半月内赔偿,否则后果自负。”
我:“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郑末挠了挠脑袋,又接着说:“我家大人是好人,不会做那样的事。”
哪样?抛妻弃子吗?
娇莺吐了吐舌头,头上的雪白绒花湿的黏在一起,像是一碗馄饨。她拧着眉毛道:“当初那个男人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不会做那样的事,结果还是骗了姐姐。”
我有些无奈:“可你姐姐也骗了沈鲤。”
如果说,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是沈鲤的表妹沈落,那么沈鲤此生最不想见的人,便应该是娇兰吧。
我十岁那年,乃是京城臭名昭著的皇子,沈鲤是礼部尚书沈庆之出了名的私生子。
他来给我做伴读,没先教会我读书认字,倒先让我学会了逛青楼。他说他这一生走南闯北,字虽识的多,却全是青楼里面听来的。
他娘就是青楼女子。
将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唱的婉如莺啼,将王维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唱的相思肠断,将柳永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唱的缠绵悱恻。
他娘是青楼里面的才女,这也就注定了沈鲤一生都与青楼有着联系。
沈鲤出生青楼,但是没有看不起青楼,相反,他太看的起青楼女子了。他到了怡翠楼,第一眼就看到了在五十六只桐花鼓上跳扇子舞的娇兰。
娇兰一身紫纱薄裙,将十二岁的身体舞出了鸢尾花的曼妙,她的眼神灵动逼人,早已有了妩媚的女子气息。
沈鲤看着那个少女纤白的脚在鼓上腾跃,脚裸上彩色飘带随风而去,一串串银铃撞击出绝美的声音,穿金戴银的客人人眼神痴迷,恨不能立即冲上去。
他丢下酒杯和一旁饮茶的我,独自向外走去,过了好久。
沈鲤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双女子的红色绣鞋。
无数客人往娇兰怀里扔银子,扔金银首饰,甚至趁机揩油,只有沈鲤一身破衣烂衫,蹲在高台之下,手捧绣鞋,对娇兰说:“台子冷硬,小心脚疼。”
客人大发脾气,一边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边拿脚踹他,拿瓜子果盘往他身上摔。
那时,所有人都沉醉在娇兰的美貌之中,只有沈鲤去关心她是不是脚冷。他的一句关心让自己被揍的像一只烂柿子。
不过,娇兰还是穿上了他的鞋子,对他说了声谢谢。
那声谢谢注定只是一个开始,一个青楼女子和一个落魄公子的开始。
娇莺小声说:“我姐姐后来并不是故意骗沈公子为她花钱挡客的,她只是不相信,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对她那么好。”
我将伞朝她挪过去些,“傻丫头,你是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姐姐的试探,让沈鲤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在沈家祠堂跪了三天,沈家老爷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朝他脸上甩了一百两银票。让沈鲤滚出去。”
同是沈家子孙,有的人天生香车宝马,衣衫华贵,享受无数下人的伺候,而有的人则注定一出生便是青楼,将脸面递到别人脚底下。
沈鲤便是将脸面递到别人脚底下的人,沈家大公子啐了他一口唾沫,赏了他一块自己看不上的坠子。
沈鲤爬起来,迅速朝怡翠楼跑,因为娇兰告诉过他,怡翠楼的妈妈那天要把她的处子之身送到华国公府。
他带着满身的脚印到了怡翠楼阻止,生怕娇兰受辱,从而做出自尽这样的傻事。等他把所有钱交给怡翠楼妈妈,赶到娇兰的闺房外,看到的却是华国公府的公子和娇兰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他始知,他放下所有的尊严,换来的却只是一场骗局。
娇兰自然一样,她既想要得到华国公的权势,又想得到沈鲤的真心。
可惜,这个世界哪里会让你占足便宜。没多久,华国公大公子惨死,沈鲤也再未去过怡翠楼。
如今,娇兰想见沈鲤一面,却不知沈鲤会不会再度放下尊严,过来看她。
雨声较小些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我们走到了皇兄的府外,娇莺一脸疑惑:“你不是说,四皇兄派了人在这边堵你吗?”
我点头:“是啊,所以,我们不能走正门进,我们在侧门等一会儿。”
侧门口上停了一辆金丝银线勾勒出的马车,车周身被红漆覆盖,绘着华丽的纹饰,四角垂着淡色流苏。
娇莺感叹:“这马车好漂亮啊。”
我一看这马车就知道这是我皇嫂的专用马车,我皇嫂是个重排场的人,走哪都要铺金散银,用的东西贵重无比。
只是不知道她大早上出去做什么?
娇莺又嘟囔道:“为何首辅府的马车就那么破旧,慕云城慕大人一定是个勤俭的人。”
我有些无语道:“你想多了,慕云城的一件官袍要两百多个工匠织三天,他那一件寝衣是南方贡上来的织品。”
娇莺不解,“那为何送客的马车如此简陋。”
我将她带到柳树下躲着,“那是下人的马车,慕云城根本就没让人送我们。郑末自作主张,想送,所以编了个幌子。”
娇莺咯吱咯吱笑了:“他是不是喜欢姐姐,他进屋时看见姐姐,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