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和小顺子一路跋涉过去时,首辅府早已经大门紧闭,小顺子要去敲门时,被我制止了。
我自上回被四皇兄带走时,身份便已经暴露,府里上下和我照过面的人,这在慕云城身边做下人的小玉就是十三殿下。
现在去叫门,我进去了,身份不妥,见邱止也不方便,便让小顺子在门外等我,自己从侧墙攀了棵老柳爬上去。
四面来风,柳条婆娑,竟是秋日渐深了。
小顺子将手放在嘴边,掩声道:“殿下,小心点,您身上还有伤。”
我这才记起身上的鞭伤,又想起后来有人传四皇兄的话说,“好好在家思过,哪儿也不许去。”
一时伤口更疼,只能疾速在屋顶在奔走。
走到慕云城的书房时,见灯光满室,映出一条坐在桌案边批折子的影子。他们做首辅的总是很忙,我父皇又是个想一出是一出,什么差事都指望着他。
都能批文书了,大约酒已经醒了。
正要转身的时候,从外间步出两个拿托盘的丫鬟。托盘上一只青碗,底部一些淡黄汤渍,与我上次喝的醒酒汤一样。
左边那丫鬟一开口,我便认出来了,是银霜,声音细软,像是南风过境,几句话不到,却又愁肠满腹,活像风里夹了一场毛毛雨。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大人自己驾着十三殿下的车回来的,结果回来倒问我们,是谁给的车。这我们哪知道啊,他冷着脸又发一通脾气。”
“也是银霜姐姐机灵,说是十三殿下好心,怕大人回来不方便,送大人用的吧。要是我们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还说呢,没瞧见我说完那句话,大人脸色都不好了吗。上次也是,四殿下来的那回,你还记得吧,他将十三殿下提走以后,大人自己都是蒙的,都没转过神来自己是怎么和十三殿下睡在一起的。”
“大人表面没什么,今日见到十三殿下,不知怎么别扭呢。”
“……”
原来是记不得醉后都干了什么啊,怪不得今天见我,故意绕开我呢。
那下次,我揍他一顿,他是不是也不会记得了。嘿嘿。我抱着这样的心思迅速往后走。
邱止似乎是知道我这个时候来一样,靠做在一个乌木的棋盘边,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还穿着上次的外衫,绯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堆砌在脚边上,那衣服的料子一定是很好,像是一捧华丽的风景,流光溢彩的。
左脸上的半张面具从鼻梁出断开,刚好露出右边清丽的脸来,他转过头来,眼下一点泪痣,仿佛落泪成愁。
“你来了,小照姑娘。”
我信步走过去,被那眼神看的也是满腔愁怨,忙把视线放在棋盘上,“邱公子奕棋技术高超,只怕再来个半个小时也下不完。倒是我打扰了。”
他捻子的手缩了缩,好笑道:“小照姑娘也懂棋吗?”
我只好说,“略懂。”
墨玉色的棋盒被一只白皙的手一推,“那便陪我下一盘吧。”
我差点咬了舌头,就要拒绝,就看他将手伸进了宽阔的大袖里,袖子鼓涨,似乎融有乾坤。那柄大铁扇子给我的威胁感蹭蹭往身上冒,我先一步攒住他的手,防止他取出那利器,“邱公子,不忙不忙,我们先下棋。”
邱止朝我一望,笑意漾漾,“那就等会儿给你,这《南川散记》倒费了我不少时间。”
我:“……”
你早说要给我的是《南川散记》啊!!!
我昧着良心的去捡棋子,“辛苦邱公子了,小照无以为报,唔,不知该怎么报答呢?”
他先行走了一步棋,“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我:“啊?”
“陪我说说话吧。”
我匆忙定下心来,也跟着走了一步。这场棋下的我神清气爽,许是很久不动棋子的缘故了,竟然很有新鲜感。
走了大半后,黑白两色棋子如两个武士一样,互相胶着,刀光剑影的会于棋盘角上。
邱止有些意外道:“谁教你的棋?”
“我的老师。”
“你还有老师?”
我突然想起,他一直当我是首辅府的下人来着,便说,“我认识的一个账房先生下棋极好,我闲的无聊,拜他做的师父。”
他点点头,将棋子一扒拉,“你这老师技术很不错,和我师兄的路数有点像。我输了。”
“嗐,是你要我接着你刚刚的路子走,给我铺好了前路,要不然我早输了。我老师常说我技术稀烂。”
邱止将棋子放进身边的缠丝盒子里,瞥了瞥嘴,“你们慕大人也常说我的技术烂。”
他长相偏细致,身体又瘦弱,做些出不屑的表情时,很有些倨傲的模样。可惜人生的好看,五官一动,整张脸都生动如画。
我记得我以前跟着苏行学诗作画的时候,最讨厌的一类人物就是长相阴柔的男子,评价一个男子,最先蹦出的就是是否“力拔山兮气盖世”,而女子嘛,“皓腕凝霜雪”就很具美感。
邱止这人像是把两句诗完美结合了,一出手,大铁扇估计能拍死几个壮汉,偏偏到了下棋的时候,整个人举重若轻,似拈花摘叶。
三通大师真是人才啊,一个苏行,一个邱止,个个清贵绝伦。很让我怀疑他是按容貌收徒的,尤其初见我时,两眼放光,还问我愿不愿加入他门下。
我当时对苏行垂涎已久,本想义不容辞入个门,但听说三通大师定了规矩,师门内部严禁谈恋爱。所以我悬崖勒马,转而认了苏行做老师。
只怪我当时太天真,以为师兄妹间不能谈,后来才知道师徒之间谈感情才更为艰难。
是以,要按起辈分来,邱止算是我的一位师叔。
但让我不解的是,他既然和太傅是一个师父,为何来京城这么久,不住在太傅那儿,却住在首辅府呢。
我将新的棋子落下,小心问道,“你和慕大人是什么关系?”
他捻子想了想,“半个师父?”
我噎了噎,“你师父不是三通大师吗?”
邱止轻笑一声,“我师父多了去了,多少技艺,多少师父,可不止三通大师一个。”
我哑然,又试探问道:“那你认识扶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