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玉,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吧。小时候的事又或者你八九岁的事,你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记的,记得很清楚。我记得那时我和你皇兄并排站在若水河边,徐都尉扔给我一把短刀,说是圣上口谕,赐我一死……”
百丈若河滚滚,烟波浩渺处,有女子在高大的画舫上唱送别的曲子,声音铿锵,像是为这场离别,奏了配乐。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
红笺小字凭谁附。
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
思量便合双飞去。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柳筝最终将手伸向那柄短刀,咬牙如一位巾帼英雄,字字泣血,只因别离意中人。
“殿下,今日一别,便是永隔。我受你诸多照顾,愿意最后献唱一曲,为你回京送行。黄泉地冷,我就独自去了。您呐,请务必珍重。”
她凌唇微动,一个起始的字音就要出来,被大殿下直接阻断了。
“没有我的命令,谁敢让你死。”他脚步趔趄,稍一弓腰,就捡起了那把匕首。
大河下游,流水滔滔。
他责问道:“徐都尉,柳筝她犯了哪一条律法?”
徐都尉一瞧见他们,就想起这一路听来的议论声,人们一点都不理解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更不管到底谁才是大皇子后宫的正主,却将大皇子带着柳筝私奔吹的比梁山伯祝的爱情故事还凄婉。
那他女儿呢,就活该在新婚之日被晾在门外受尽嘲讽吗,就该独守空房任由丈夫淋着雨去救另一个女人吗,就该在第二天被人指着鼻子骂守不住男人让他和别的女人跑了吗。
年逾五十的徐渊知道自己心里有一股怒气,那怒气足以让他杀了面前这个男人,还有另一个女人。但理智告诉他,他背后是赵国的万千山河,心里守着的是一道爱国报主的信念。
最终,他用那双蒙上了岁月沧桑的混浊眼睛扫视了柳筝一眼,声音像是为护犊而隐忍的老牛,“殿下,此为陛下口谕。臣只是奉命行事。”
大皇兄红色的袍服随风而动,他朝水边走了一步,“那有没有法子不让你奉这个命。”
徐渊自鼻孔里喷了口气,不带情绪道:“没有。”
“那这样呢?”
那个红衣如火的人扬了扬手,宽大的袍袖在天空划过,又迅速落下,撕拉一声,是刀割破绢丝衣裳,狠狠扎进皮肉的声音。
前面的战士们睁大了眼睛,甚至屏住了呼吸,将手里的兵器捏的出了汗。
刀扎进大皇子完好的右腿,刀刃上滚下一线鲜血,看起来分外耀眼。
徐渊觉得有一股热气从喉咙蹿上来,烧的他口干舌燥。副史早已经慌乱了,叫了他好几声“都尉”,他的后槽牙却依然咬的死紧,不肯动容。
刀被拔出,血溅三尺。再被扎入,那条唯一能动的右腿再也支撑不住,让大皇子膝盖软了下去。
一直到第三刀拔出来,徐渊开了口:“送殿下回去。”
柳筝被关进了一只囚笼里,囚笼有四十八根铁木钉成,根根倒竖,直指云天。硬的像是切好的石头。
人心也想是石头一样,到了吃饭的时候,那些士兵送进来的破碗里,不是一点嗖汤就是半个沾满霉的破饼子。
也真是难为这些人了,军队里再苦,大鱼大肉都是充足的,可是决不能给柳筝吃好的。
做饭的伙夫被勒令,将粥放的变了味儿再给柳筝送去,一天只能送一顿饭,还有时间限制,一盏茶的功夫里,她若不吃,碗筷都会被收回。
他们就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开始的时候,柳筝不肯动那些脏东西,捂着鼻子缩成一团。
兵士们看的热闹,觉得这胆小的女人就像是耗子一样,忍不住动手动脚了起来。
饿了几天以后,她开始试着捧起那只碗,一口一口咽下泛着臭味的食物。
咽一口,吐一口。再咽,再吐,直到胃里能装下一点东西,让自己活下去。
而支撑着她的,一直是自己的那句问话,“大殿下他怎么样了?”
他日日问,那些人便很不耐烦,“还发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