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两人来到广陵中心的一条繁华的大街上,此街名为长安街,一片繁华喧闹景象,不少小商小贩云集在此,卖艺人也不少。
那华服公子在人群中找了块空地,便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招呼着蓝袍拿工具给他。
之后只见他在地上铺开张偌大的宣纸,飞速地研了磨。
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柄精致的画笔,此笔狼毫脆而润滑,笔杆由湘妃竹制成,周身带有紫褐色的圈状圆形斑点纹案。
他沾了墨,大笔一刷,展纸挥毫,须臾功夫,一幅江山多娇的水墨画便跃然纸上。
一身长袍却不沾半点墨渍,一派风流倜傥的格调,引得路人们争相围观,称赞真是一挥而就,大师手笔。
最后他大气地落款——“永安苏子墨”。
墨迹还没干,马上就有识货的商贾出价要买走这幅画。
“不慌不慌”,公子捋了捋衣衫,“我的招牌都还没出呢,耐心点嘛。”
话没说完,他一跃而起,掀开若干张宣纸平铺地面,人在纸中间,旋转舞动着巨大的笔刷,墨色晕染的色彩在指间跳跃,与水相溶相生,在白纸上开出了朵朵花儿,花儿含苞待放,瞬忽间又灼灼怒放。
再定睛一看,这并不是花儿,而是一张张美人的脸,画中美人或回眸一笑或含羞半掩或低眉浅吟,千姿百态无不妩媚动人,令人心神荡漾。
“真是美极了!”
“妙笔生花呀!”
路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人群中不断发出赞叹声。
“永安苏子墨这名字有点熟,你听说过吗?”
“貌似是一个有名的云游画师?”
议论声夹杂在赞叹里面,此人的身份愈加神秘衬得这些画儿似乎愈加好看了。
旁的小摊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挤的没法做生意了,干脆收了摊也来凑热闹。
公子又铺开了一张长条的卷轴宣纸,他眼眉灵动地一转,朗声说道:“这次给大家画一张山水美人图。”
说完又开始大笔一挥,身姿辗转翻动,在画轴周围飞跃舞动,一袭牡丹云纹的衣袍随之在风中飘扬,飘逸如仙,又似一只展翅的凤凰般无比炫目。
加之男子目如星裁,眉如墨画,棱角如锥,面若桃花,一番风姿惊为天人。起初人们只是在看画,现在视线却全都集中在这公子身上。
等公子停下来时,画作已然成形,这是一幅长长的山河图,上方青山毓秀层峦叠嶂,下有滔滔江河绵延不绝,似是山河。
换个方向再仔细一看,却又仿若一位云中仙,仙子身披云霞,由丹鹤相伴,挽着飘动的绫带,欣长的裙裾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山河和美人竟也可以结合到一起,真是大胆的创作!”
“真厉害啊大师!”
夸赞声不绝于耳,公子丝毫不为所动,似乎已经习惯了,任凭人群的少妇少女们投来灼灼的热烈目光,镇静地捋了捋衣袖。
他洗净了画笔,仔细收起来,然后吩咐云耳把这批画作全都处理了,便搬了个小板凳一旁歇息去了。
被唤作云耳的蓝衣男子瞬间被争着掏出钱币的汹涌人潮包围了,又折腾着等墨迹干了,仔细地收了画,才不舍地递给了买者。
不久后他提着一大袋碎银铜币寻来,低声道:“公子,今日收成不好,十幅画总共只卖了一百三十两碎银子。是不是你的画技退步了?”
“本公子的画技怎么可能退步?明明是这儿的百姓太穷,太没文化,不识货好嘛!”
这位自称苏子墨的公子像蘑菇一样,蹲坐在小板凳上,跟前一刻那个惊为天人绝代风华的画师似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正说着,一对着浅绿纱衣的婢女走近了跟前,恭顺地行了礼,款款道:“江家小姐听闻街头有大师作画,颇为心动,遣奴婢前来询问大师是否有闲暇进府小憩片刻,给小姐夫人们作画看看眼。小姐定重金酬谢。”
原来这长安街,正临近着江家的府邸。江南有名的四大家族他也是听闻过的,云浮叶氏、广陵江氏、汝南谢氏和清河韦氏,各盘踞着江南一座名城,掌控着其商贸河运枢纽。
不久前江家的二公子江渐离又迎娶了谢家的大小姐谢依依,可谓是珠联璧合,一桩美谈。
只是近来似乎有些不好的传闻,说是这新娶的夫人患了失心疯,行迹诡异,性格多变,常常判若两人,仿佛被妖附了身,江家人正在四处寻医治疗。
苏子墨只想酬点盘缠,未多问,向婢女们回了礼,便跟了进去。
走过了弯弯绕绕的回廊,来到了一间雅致的茶室前,木质的门框均雕着花鸟图案,透着书香世家才有的一派文雅精致的味道。
未走进便听得里间言笑晏晏,若不是门口守着的五个佩剑的侍卫带来的些微紧张肃杀之气,会更有一番瞻顾美人的雅兴吧。
经禀告进了门,便见两位小姐坐在桌前一边用着茶点一边谈笑。
一位盘着凌云髻,戴银钗,气质如兰,端庄大方,想来应是刚嫁进府的夫人谢依依了。
另一位顶着垂挂髻,皓齿蛾眉,顾盼神飞,必然就是江家未出阁的小姐,后面伺候着五六位婢女,也着浅绿纱裙,看着十分清爽。
苏子墨告了座,细细把眼前的女子打量了一番,便吩咐云耳备纸研磨。
“敢问夫人小姐想要什么图呢,花鸟虫鱼梅兰竹菊,山水石林工笔写意,在下均略通一二。”这人说话的语气,谦逊中带点张狂,顿了片刻话锋一转。
“但最擅长的还是美人图,人愈美在下的画笔东风就舞得愈畅快。夫人小姐可有兴致让在下摹绘一番?”
江小姐听闻便来了兴趣,拉着谢依依的手娇嗔道:“是啊嫂嫂,我听下人说刚刚大师在街口绘了一幅江山美人图,横看为江山,纵看为仙子,非常绝妙,不如我们也试试?”
这位江映梓小姐乃是江家唯一的女儿,江家原本有三位公子,排行老三的江焕之爱泛舟,素有湖上仙的雅称,却在游历腾云楼时溺死于湘君河畔,引得时人惋惜不已。
江老爷痛失爱子,对剩下最小的女儿江映梓便愈发宠溺,藏在闺阁里好好养护着,故而至今心性仍然单纯率真,全无一点城府。
谢依依年龄虽未长很多,嫁做人妇后却愈发的矜持自重,寡言少语。她面容间带了几抹愁绪,微微颦着眉,肤白如凝脂,却少了一点血色,看起来颇叫人怜惜。
听到映梓如此说,也并不推辞,随妹妹到屏风前的短榻前端坐下了。
苏子墨拿起画笔,不动声色地问道:“看江夫人脸色苍白,气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谢依依脸色更白了,刚准备矢口否认,却被江映梓接了话:“我嫂嫂好着呢,并没有什么事儿,是我们家有妖物作祟,引得嫂嫂心悸罢了。”
谢依依忙拉了拉小妹的袖口,阻止道:“映梓,此事还未弄明白,勿要对外人道,免得以讹传讹。”
“可是跟着二哥回来的道人都说了,我们府上有妖气,不然也解释不通这好多的怪事儿,这位先生看起来不像坏人,就说这么几句也不会怎样吧。”
江映梓似有点委屈,却又不甘心地跟苏子墨继续念叨道:
“那个道人听说是江湖上很有名的攸宁大师,通鬼神妖魔之术。前段日子里我嫂嫂似乎是患了脑疫,很多事儿都记不得,请了好些个大夫都治疗也没用,后来二哥怀疑是非人之物作祟,请了道人来探查,那道人便说我们府上有妖物借了嫂嫂的身子。但又说那妖物并无恶意,让嫂嫂放心安养,等到了时日再来作法驱妖。”
江映梓不晓得察言观色,说话间旁的谢依依脸色已然惨白,目光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了手让小妹别再说了。
苏子墨听闻了这样的怪事却并不惊异,依然款款地抬手作画,同时是用淡然的语气慰藉道:“原来如此,不是病即好。我云游四方,妖魔志怪之事倒也听闻不少,自己也曾碰到过一些小妖小仙。天弥建国以来教化清明,国泰民安,少有冤鬼厉魂。”
“存在的一些妖物,大多只是有些未消的执念化成的,若没有仇怨,不会枉然作恶。夫人长居闺阁,想来不会无缘无故与妖物结怨,可能只是妖物为消执念借了您的身,一旦消解了自然会离去,您可放宽心。”
谢依依听他这一席话说的颇为在理,心上也少了几分防备。
苏子墨却仿佛被勾起了好奇,继续道。
“不过说来贵府上出现了妖物,应该不是平白无故,最近府上有新添什么物件,或者从谢府带来的嫁妆,是来路不明的吗?”
听到这话,谢依依微微出了神。思忖了片刻,回答道。
“府上新添的物件我倒不清楚,得问问管家,但我闺房中的确有不少从谢府带来的嫁妆,服饰、妆盒、梳妆镜等。”
苏子墨眼神一亮,一直在挥舞的画笔稍停了片刻,却忽然话锋一转。
“夫人小姐喜欢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