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浮雕其实也不是生的古怪,其实很好看,很有质感,栩栩如生,像是出自某个大家之手,它奇怪的地方在于,它不是一个人,它是两个人,而且不是左右对称,是上下对称,如果不是整体镶嵌在山里,估计重力的作用下早就垮塌了。上头的那个半张着眼睛,下头的那个闭着眼睛,两人都是神态安详,脸上不悲不喜,通过头顶连在一起。
“这好像是……一个魂钻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林敏儿自言自语的说。
旁边的白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面无表情,眼神都没有焦距了。
他确实是想起了很多年以前,那时候他是一只小猫,缩小可怜又无助,那时候这座山上住着很多人家,大家都说这座山有灵,住在山里风调雨顺,收获很多,而且人生顺遂,因为这座山有山神庇佑,他出生在其中一户普普通通的农家,夫妻两人,两个小娃娃,大的五岁,小的三岁,夫妻俩靠山吃山,男人在林子里打猎,卖到山下的大户家,女人在家养蚕,看着两个满山跑的小娃娃,山上老鼠多,女人养了一只橘猫,小户人家,猫一般都是肚子半饱,剩下的一半需要自己凭本事吃饭,这橘猫饿了肚子,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家里不要说老鼠了,啥蛇啊,蟑螂啊,蜥蜴啊,凡是比它小的活物都没出现过。这天橘猫要生崽了,平时跳多了运动量充分生娃子也没多痛苦,半夜里小猫就在柴房的一堆破干草中生出来了,喵喵叫着拱在母猫的肚子底下找奶吃。
早上的时候女人发现了这五只小东西,她很惊讶,两只白色的,两只橘色的,唯有一只黑色,不带一丝杂毛,山里人迷信,觉得黑猫是不吉利的,于是女人捉走了黑猫,交给男人,在早上打猎的时候,男人随手将黑猫丢弃在了山上。露珠都还没干的清晨,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猫,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本来应该是死得无声无息,尸体腐烂,被蛇虫鼠蚁吃掉,过不了几天,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只小猫叫叫都懒得叫了,垂着头,鼻尖抵在一棵带露水的小草上,似乎想最后感受一下这个世界上清新的空气,然后他就被一双手托起来了,一双温柔的,带着舒适温度的手,它被举到了鼻尖,一个女人睁着大眼睛端详着它。她轻轻笑了一下:“可怜的小家伙。”黑猫感觉一股让人舒服的暖流流过身体,它全身都舒坦多了,于是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还用头蹭了蹭这只温暖的手,女人又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抬头转向后方,吹了一声口哨,一只花豹子出现在树后,碧绿的眼睛望着这个女人。女人举着小黑猫,对着花豹点点头,花豹走过来,舔了舔小黑猫,小心地叼着它,走到树林里面去了。
小黑猫被安置在山的里面,女人在那里设置了一道屏障,外面的人是不能进入的,花豹是她的宠物,现在黑猫也是,还有一只聒噪的乌鸦,常常站在树枝上整理它的羽毛。
慢慢的黑猫长大了一点,可能是吸收了山里的日月精华,它能够幻化成半人半猫的形态,像人,却还带着尾巴和耳朵,花豹和乌鸦都能完全变成人形,黑猫心里闷闷不乐,它更喜欢就当一只猫,但是僻静无人的地方,它就会自己一个人认真的练习变幻为人。
女人喜欢把它放在腿上顺毛,它也咕噜咕噜表示自己很舒服,女人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白羽”它搞不懂自己既不白,又没有羽毛,为啥叫白羽,倒是听女人给乌鸦取了个名字叫黑彤,它心里又平衡了,乌鸦的眼睛是红色的,大概女人是色盲,没有办法分清五彩斑斓的黑吧。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白羽有天问女人。
“我没有名字,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出现的时候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意识,过了很多年,意识才凝成一些实体,它们跟着风飘动,可以出现在书上,也可以出现在水中,又过了很多年,山上住了不少村民,有时候他们在我住的地方供奉我,也祈祷丰收、事事顺心之类的,感受到这些供奉,我就变得又不一样了,很多年以后,我就这样了,再过很多年,可能又不一样了,我没有名字,没有家人,村民说我是山神,我可能就是吧,他们有时候许的愿望,只要我能帮助实现,我也会出点力气,所以供奉越来越多,她们叫我山神,这座山叫做淇山,你可以叫我淇山。”
白羽心里嘀咕,女人应该有个好听的名字,什么山之类的像是男人的名字,它原来住的那户人家,女娃子都叫丽丽容容莺莺燕燕之类的,像淇山这么美的女人,就应该叫啥仙之类的,不过它很快就接受了淇山这个名字,恩人说啥都是对的,恩人做啥都是正确的,一只猫的原则大抵就是这样了,不要对一只猫要求太高,它只是一只猫而已。
得到“白羽”这个名字的第一天,小猫破天荒没有睡好觉,本来它睡的地方是松软的干草,山里的屏障隔绝了外面恶劣的天气,就算是最冷的雪天,这里也是温暖而舒适的,甚至有很多奇花异草长在周围,每一枝都是世人求而不得的东西,淇山有时候会送一些给生病的人。白羽望着它窝旁的一棵长着通红果实的仙草,心想自己也是有名字的人了,多幸运啊,本来就要冻死在角落里了,现在平安幸福长大了,还有了名字,有名字就意味着有了归属感,有了归属感的话,这里就是它的家了,它默默看着淇山,还有黑瞳,还有花豹,有种自己的小得意,它的家就是这里了,这些就是它的家人了,它也有一个像样的家了。
淇山很喜欢在夜晚,华灯初上的时候,坐在山顶往下面望,灯火在农户家中点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远处繁华的街道,一条街都是灯笼,就像银河一样,各处散落的小烟火,彰显着人间的繁华,淇山喜欢带着白羽,黑豹一般都藏在树后的某处,黑瞳停在树枝上,警惕地望着周围,只有白羽被她放在腿上,和她一起看山下的风景,有一下没一下的,淇上给它顺毛,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但是看风景其实它是拒绝的,白羽讨厌人类,它是被人类遗弃的,为了个莫名其妙的毛发颜色,这颜色又不是它愿意选的,它觉得人类的逻辑简直莫名其妙,所以它从来都对这样的风景没有任何感觉,但是淇山就不一样了,她总是很痴迷的望着车水马龙的地方,白羽觉得她是很向往的,这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啊,但是让白羽觉得安心的是,淇山是山神,只要离开这座山,她就会失去一切的法力,变成一个普通人,也生老病死,也体会世事沧桑,所以她应该不会轻易下山,白羽安安心心地把自己盘成一个正圆,心满意足自己打呼噜给自己解闷。
然而麻烦的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掉的,有天,白羽记得很清楚,那天它刚获得了一个小小的成就,就是可以幻化成人的形状,从外观完全看不出区别,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看起来精力满满的样子,嘴角含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他在光滑如镜的山壁边照了半个时辰,确定自己每个部位都恰到好处,就高高兴兴去寻淇山了,一般这种时候,淇山都在山壁结界后面听善男信女讲述自己的故事,有些人求荣华富贵,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祈求他人倒大霉,这种人淇山是不会理的,连眼神都透着厌恶,有一次是一个小姑娘母亲病重了,小姑娘想要母亲好起来,说着说着就嘤嘤哭起来,淇山也跟着流眼泪,后面排队许愿的一个大汉等不及了,催小姑娘:“你快点,老子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你那老娘病好几年了求山神有什么用啊,我看就这几天了,你还不如省点时间,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说得小姑娘伤心欲绝,哭得一脸都是眼泪花花。淇山生气了。
那天这个小姑娘坐在山腰处哭泣,眼睛都哭肿了,低头准备起来的时候看见脚边一株粉红色的草,莹莹发出光芒,她把这株草摘回去,本来想插在花瓶里,给母亲看看,然而一回到家,那株草就找不到了,而在床上躺了多日的母亲半撑着坐起来,觉得肚子饿了想要喝点粥,喜得小姑娘什么都忘记了,赶紧去熬粥,又倒了一碗水,慢慢吹凉给母亲喂下,小姑娘的母亲竟一天天好了起来,三个月之后可以起床散步了,还能给小姑娘缝衣服做饭,半年之后下地干活,小姑娘家的生活是越过越好了,母亲好起来了小姑娘才有心思想别的,她知道母亲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康复,那次在山上带回来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