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流逝,夜里十一点时,户外下起了暴雨。
木屋门扉紧闭,客厅里壁炉火光盈盈,驱散了沼泽地里的潮湿。旁边置物柜的台历上,3月1日星期天提前被画了一个×,意味着这一日已经过去了。
“药煎好咯。”
一名妖娆的倩影正蹲在壁炉前,穿着白色露脐薄背心和黑色紧身运动长裤,形成一个完美的花瓶弧线。她持着火钳,将一支黝黑的瓦罐从烤架上取下,放到旁边的橡木茶几上,并打开了盖子。
缕缕白雾冉冉升起,散发着苦腥的味道,白蜡烛光辉洒落,满罐褐色的液体翻腾不休。
“可算好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另一个长发少女正站在旁边,守着一名全身赤裸的英俊少年,少年被绑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口吐白沫,已经持续痉挛了两三个小时。
但终于不再唱歌了。
过去这段时间里,维奥莱特已把她和艾伦相识相知的过程,都详细阐述一遍。因为尤娜没怎么在乎食人鬼的出现,反倒对艾伦的家世兴趣十足,尤其当她得知,史密斯家的财产在整个神秘瀑布镇都能排上名号时,怎么也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维奥莱特,你去年来新奥尔良上学前,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终生伴侣吗?”
“天啊尤娜,说了多少遍了,只是个同学……”
“嗯,嗯。”
药汤气泡翻腾,将作为配料的蜥蜴眼冲上表层,一颗颗密密麻麻,浮满了碗口。
维奥莱特掰开艾伦的嘴巴,尤娜持着汤碗,将滚烫的药液灌入他的口中。
一阵沸油烧开般的声音响起,艾伦发出痛苦的呻吟,拼命挣扎起来,但灵魂鞭挞早已将他捆得严实,挣扎无济于事。随着这一碗药液迅速见底,他的嘴里冒出一缕缕白色的雾气,散发着浓郁的苦腥味。
“接下来是第二碗,小维,继续掰开他的嘴巴,注意别被咬了手指。”
维奥莱特捏着艾伦的下巴,满脸心疼,当瓦罐终于见底露出废料时,她深深叹了口气。
“被恶魔因奸成孕的处子的紫河车啊,就这么浪费了……”
“救人一命嘛,所以我还真挺好奇的,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尤娜灌完了药,把紫河车从药罐里取了出来,抛向里屋:“他的心脏被食人鬼掏出来了,这我知道了,你赶紧将他救了下来并治好了伤口,这个我也清楚了。但就像麦迪森抱怨的那样,即使真出现了灵魂兼容性紊乱,痉挛和颤抖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不停唱歌呢?”
“你也不知道吗……”
维奥莱特取出手帕,为艾伦擦拭嘴角溢出的药液:“我现在只求他能赶紧好过来。这都是我的责任,都是我的错,但凡我当时能提前一步赶到,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一只食人鬼潜入酒吧行凶,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咳!”
艾伦呆愣的眼睛忽然回神:“去你妹的第三区交通委提醒……”
“艾伦!”维奥莱特惊喜出声,扔掉手帕,紧紧攥住了艾伦的右手:“你终于醒过来了,对不起艾伦,都是我的错,我当时眼睁睁看着你往楼梯走啊!但凡我当时……”
“维奥莱特!”
尤娜娇喝道:“让开一下。”
维奥莱特也是过分惊喜了,马上回神,表情变得凝重,一语不发,赶紧让开了些空间。
尤娜板着小脸,轻轻走向竹椅,步履无声。
少年被捆在竹椅上,虽然已经回神,但还迷茫得很。他肯定已经恢复记忆了,只是前后环境变化过大,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瞠目看向面前两位少女,再瞧瞧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和正被绑缚着的事实,表情极其诡异。
“你好,史密斯先生,请允许我简述一下目前的情况。”
尤娜说道:“你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但被维奥莱特及时救活了,亲临了堕落生物袭击人类的现场,现在正呆在一名女巫的工房中。这不是件小事,我可以给你五分钟时间冷静冷静,但在这之后,我希望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就是你要乖乖成为我们的人。听懂了吗?”
“尤娜,哪有这么说话的!”维奥莱特一脸焦虑:“你会吓到他的!”
尤娜斜了她一眼,咯咯一笑,也不反驳。
“听懂了……”
没让两女等候太久,艾伦缓缓张嘴了:“但很抱歉,维奥莱特,我的记忆有些混乱。我先确认一下,咱们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女巫吗?”
维奥莱特眨了眨眼睛,表情古怪:“……你逗我玩呢?”
“到底是还是不是……”
艾伦表情也十分古怪,有时一脸恍然,有时一脸惊悚,有时茫然无措,有时若有所思,的确很符合地狱归来者刚复活时记忆混乱的典型特征。维奥莱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偏偏开场白已经被尤娜抢先了,就算自己想和艾伦开聊,也得等他把之前的信息消化完才行。
“女巫,神父,教廷,梵蒂冈,美国,塞勒姆,新奥尔良,21世纪末……”
艾伦按住额头,皱眉道:“我明白了。所以我的死因……让我仔细想想……我当时好像做了件蠢事?那个怪物,我居然拎着警棍就冲上去了?”
“看来他的确恢复记忆了。”
尤娜的嗓音清澈稚嫩:“干得不错,小维,虽然有些意料外的情况,但总体还是成功的。”
“这叫什么成功啊,要不是有你帮忙……”
维奥莱特弹了下手指,捆缚着艾伦的金色绳索消失不见,她上前搀住艾伦的胳膊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到里屋坐一下吧。”
艾伦没有拒绝,尤娜也没有反对,只是吹了个尖锐的口哨。
里屋门口的帷幔无风自动,亚马逊森蚺从里面爬了出来,全身鳞片黝黑,印着一款白色骷髅头图案。
“这怎么……!?”
“别怕,只是条蛇。”
里屋房间和外部客厅环境迥异,满墙的动物标本,让它显得无比拥挤,何况这里空间有限,本来就只能摆下一张茶几桌,和足够数人横卧的榻榻米而已。
是以艾伦进屋后,回首瞧向那条仍在从客厅爬向户外的森蚺,满脸不可思议。
窗外暴雨滂沱,雨打芭蕉,密林沼泽迎来了又一次热带风暴的洗礼。木屋里壁炉熠熠,温暖如春,榻榻米小房间中,一张茶几,两支茶杯,少年少女面朝彼此落座。
艾伦光杆套着一条黑色体恤衫和蓝色牛仔裤,那是维奥莱特的衣服,被她用手轻轻一挣,尺码就增大了。
“我们现在时间充沛,早在尤娜煎药前,我就一直在伪造你的在场证明,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还在酒吧。但先别管那些了,艾伦,别这么平静好吗,你这种平静真的很让我害怕。”
维奥莱特是真的忐忑不安。
已经五分钟了,艾伦在得知她和尤娜是女巫后,既没有惊慌失措地跑出屋子,也没有痛哭流涕祈求不被加害,既没有一脸嫌恶仿佛看到坨粪便,也没有任何她能想到的反应,有的只是平静。
“抱歉让你担心了,维奥莱特,但我现在除了平静,还可能有其他反应吗?”
艾伦的反应的确有些慢半拍:“比如大呼小叫着女巫去死?或在这个暴雨天气里,大半夜闯进沼泽深处?我又不是在乡下旅店碰到蒙面杀人狂的白痴男配……好吧,我也懂你的意思。”
艾伦这么说着,脸色依然苍白,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得:“教廷天天在宣传你们的可怕,虽然普通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这些耳目熏染也足够了。如果你硬要让我有些特殊反应……好吧,维奥莱特,你为什么要复活我?”
“为什么把你复活……因为不希望你死掉呗。”
维奥莱特目光游弋着:“何况当时的情况可是很紧急的诶,你的心脏已经被掏出来了诶,要么复活你,要么坐看你死掉,就那么几秒钟的决定时间诶。”
“就那么几秒钟,于是选择将我复活吗……”
艾伦深深叹了口气。
已经超过五分钟了,他能感受到身上衣物的柔软和温暖,那都是属于眼前这个女孩的。
是的没错,她拥有一个无比可怕的身份,是一名所谓的女巫,属于一个无比可怕的势力,而且是真的十分可怕。但艾伦的感觉却十分朦胧,毕竟第一印象至关重要,硬让他把这个刚刚相逢的女孩,联想成一个众所周知的可怖形象,很难。
望向外屋,那个叫尤娜的少女正坐在刚才的竹椅上,慢慢织着一件毛衣。
时间尚短,艾伦还没和那个女孩交谈过,维奥莱特一心记挂着他,也还没做介绍。艾伦目前唯一所知的就是,多亏那个小女孩煎出的药水,他才从复活后的诡异后遗症里恢复过来。
“那么小维,我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他压抑着声音,按住自己的胸膛左侧:“我的这颗心脏,你又对它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