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虽然我并不能代表我的家乡,可是一旦有人称赞起我的家乡来,我还是十分高兴的。我相信许多人都会有类似的感觉。我对强少军的亲近感又深了一层,拘束感也少了许多。按部队的说法,我的家乡便是强总的“第二故乡”呢。我想,以前强少军在我们家乡一定也做了很大的生意,要是我早几年出生,也许能见到他。
我说:“没想到强总还记得这么多,这么详细。”
强少军又笑了笑,然后不回话,而是扯到现在中来了。他说:“在这里还适应吗?”
“这里很好。”
“怎么个好法?”
“您很慈祥,对部属很关照,在这里工作得很舒心。”
“就这些?”
“这个……这里环境很好,管理很严谨。”
强少军闭目养神,不经意地说:“你怎么看强氏集团?”
“我……”我不知道如何作答。虽然在我心里,无限崇敬着眼前这位强总,可他是强氏集团的掌门人,我可不能胡说八道一通。说得好,那就是恭维;说得不好,说不定会令强总不悦。
强少军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笑了笑,说:“随便说,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我如实说道,“我连强氏集团到底有多少产业也不知道呢。我怎么好妄加评论呢?”
“原来是这样。”强少军恍然大悟,“你应得你应该了解强氏集团的全部情况吗?”
“是。”
“为什么?”
“作为集团的员工,连集团到底有多大,做些什么事也不说不清楚,有点……有点这个不大对劲。”
“嗯,说下去。”
得到强少军的鼓励,我的胆子又大了些,便侃侃说道:“我觉得所有员工都应该了解公司的生产经营情况,这样才能调动员工们的积极性,增强大家的集体荣誉感和公司的凝聚力,真正让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你觉得做到了这些,公司就能搞好吗?”
“这个……当然还有管理、生产经营、市场研发等方面,不过这些我不懂。”
强少军重新站了起来,认真地说:“其实做任何事情都是一样的。做来做去,说到底都是做人的工作。生产经营是这样,市场研发是这样,公司管理更是这样。做事很简单,做人的工作却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你年纪还轻,希望你能多琢磨点这些方面的东西。”
我稀里糊涂地看着他。虽然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用意,不过他说的没错,做什么事情,最终都是做人的工作。我想我该走了。我站起来向强少军辞行。强少军指着桌上的钱说:
“这些钱你拿回去。”
“这是我欠您的,我当然得还给您呀!”
“这些不是你借我的,所以你不必还。拿回去吧。”
“可这些也不是我应得的呀!”
强少军收敛起微笑的脸,坚持说:“小罗,我当时送你去医院,就跟他们说了不要说出我是谁。我这样做不是施舍,而是在帮助别人。这么些年来,我陆陆续续也做了不少慈善事业,从来没想过要回报的。你现在条件还不是很好,等你条件好了,你一样可以去帮助更多的人。难道你会收回你帮助别人的东西吗?”
我无法抗拒他的好意。我觉得再说下去就未免矫情了。我满怀感激地说:“谢谢强总!”
转眼就到了深秋。南方的深秋虽然继续保持着生机盎然的样子,可毕竟季节变换,到了晚上,已经能感受到微微凉意了。
老班长一天比一天高兴,一天比一天激动不安。我知道,他期待的那个日子来了。
是的,老班长打算请假回家了,嫂子马上要为他生下个大胖小子了。
他早已陆续买了一大堆婴儿用品,什么尿不湿,奶瓶子,婴儿服装,奶粉之类,还有些稀奇古怪的海鲜产品,据说是给嫂子滋补用的。这些东西早已把他的柜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然后,他开始找我谈话了。
“阿丑,我马上要回家去了。”
“知道。”
“我老婆要生孩子。”
“你早就说过了。”
“我可能要请假一个月,或者更长。”
“没关系,你把嫂子伺候好了再回来。”
“我已经向强小姐推荐了,由你负责保安队的工作。”
“我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我俩当兵就是搭档,我知道你能行。强小姐没有反对。”
“那你还是早点回来吧。你回来了,仍然你负责。”
“这事等我回来再说吧。我不在的时间,你要好好工作,不要意气用事。特别是强小姐,尽量不要惹她。”
“知道。”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要告诉你。”
“老班长,你说吧。”
“强家还有一位少爷,也是个难缠的主。要是惹上了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哦?有这么严重?”
“可能我说的还不够严重呢。我虽然没跟他正面打过交道,可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这位强少爷是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角儿,连老头子都头疼着呢。”
“是吗?”
“我也只是听说,反正你自己注意点就行。”
然后,他又匆匆忙着准备去了。
老班长说到强少爷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便条件反射般浮现出星光夜总会那个强少来。老六说过,这个人惹不起。琼琼说,她看到强少和牛总在一起嘀咕了什么,然后牛总就说出了“给我往死里打”这句阴森森的话。那个强少会不会就是这个强少爷呢?我的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凉意。
老班长请假并不顺利。强薇的意思很明白,要请假可以,工作就难保了。老班长郁闷了好几天,在我面前也发了几通牢骚,不过到底打工的诱惑显然没有老婆生孩子重要,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回去了。临行之前,我把没能还给强总的那些钱,外加一些积蓄,共计五千块钱借给了他。生孩子可不是件小事,开销大着呢。而我什么事也没有,除了每月按时给妹妹汇去一千块钱之外,剩下的就完全节余下来,并存到银行里。
然后,我就担负起了保安队长的职责。
强薇第一次因为工作关系找我谈话。
在得到这个通知时,我有些兴奋。虽然领教过她的刁蛮,但我心里却没有一丝惧怕。我觉得她的刁蛮任性背后,其实也有善良和孤独的一面。我有点喜欢她的善良和孤独,我甚至有点喜欢她的刁蛮和任性。
我承认,我对她的好感很大程度上是缘于她的美貌。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觉得她跟琼琼长得实在太像了,只不过琼琼没有她这样的气质,或者冷艳。我在同样美貌的琼琼身上找不到的东西,在强薇身上都可以找得到。
我这是不是为自己狡辩呢?我凭什么要喜欢刁蛮和任性呢?难道温驯不好吗?难道言听计从不好吗?会不会因为强薇是强氏集团的千金,是一个冷傲的公主,我才喜欢她的?我的这种带有强烈的趋炎附势的移情别恋,是不是太势利了?
不过,我很清楚,喜欢归喜欢,你喜欢人家,人家喜不喜欢你,还不知道呢。当然,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喜欢就喜欢吧。就像断臂的维纳斯,或画中的蒙娜丽莎,谁都喜欢,可谁又能能得到她们呢?
我觉得我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然后,我很宽厚地嘲笑了自己一番。我说,别胡思乱想,你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就行,千万别说出来丢人现眼了。然后,我就满心轻松地到了强薇的办公室。
“强总,你找我?”
强薇不生气或者在凝神思考的时候,非常好看。阳光从窗户外面斜射进来,正好照映着她的半张脸。她的头发因此而出现一道透明的光泽,她的脸白里透亮,看上去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她的整个脸部的轮廓形成一副柔美的彩色剪影,看上去晶莹剔透,风情万种。
她用手支着半侧着的脸,另一只抓着笔的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坐。”她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好像她是个模特,而我是个画师一样。可惜我不是画师,要不然的话,我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把这一副美仑美奂的风景画下来,然后珍藏起来,出多少钱我也不会卖。
然后,她向我扔来一叠文档,说:“你看看。”
我接过文档一看,原来是集团的各种制度规定,及集团下属各公司的经营运行状况。这是我曾经跟强总裁提及过的,莫不是他听进了我的建议,然后打算付诸实施了?我说:“这是……”
强薇说:“你好好看看,还没让你说话。”
我只得继续看下去。我看得很认真。并且我也通过这些文档了解了集团的大致情况。
强薇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她吁了一口气,说:“看完了吗?”
“看完了。”
“你觉得有必要让所有人都了解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还是应该让所有人都了解一下的。”
“可是不行。以前也有人提过这事,但被否决了。否决的主要原因,就是不能让集团的所有事情太透明,让无关人员知晓。”
“公司的员工能是无关人员吗?”
“是,也可以不是,这就看怎么理解了。”
“你说该怎么理解?”
“我和我爸想的是一样的,这些东西应该让所有员工都知道。但是,我哥不同意。”
“你哥?”我马上联想到了在星光夜总会看到的那个强少的脸。
“是的,我哥是这么说的。他说,集团公司就是我们强家的,我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家底。”
“为什么?”
“他说,这是商量机密。”
我觉得这个淡扯得有点大。什么叫商量机密呀?按我的理解,商量机密和军事机密没什么区别,两者都是在行动之前要保持高度保密状态,等行动开始或者结束之后,就无所谓秘密不秘密了。你的整个过程都在别人的视线之内,还有什么机密可言?公司的运作情况,都是事后的东西,让员工们知道,无非是让员工心里有个数,知道自己辛苦了半天后有个什么样的结果,然后弃短扬长,再加把劲把今后的工作做到更好。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不过,我并没有跟强薇说出这些想法。公司是她家的,哥哥也是她的,我说得多了,说得不好听了,不是挑拨离间吗?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看?”
强薇说:“我已经跟你说得太多了。我的意思,是传播到中层干部为止,然后让中层干部根据本部门的工作实际,向所属员工进行相应教育。当然,要以积极正面教育为主。”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我代理老班长的保安队长的位置还算是幸运的了,可以了解到集团的基本情况。我说:“你叫我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吗?”
强薇说:“先别急,还有些事。”
“什么事?”
“张兴民请假回家了,他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还不好说。你们那里要尽快增加一个人进来,保安队不能乱了章法。”
“另外聘人就没必要了吧?”我尽量谨慎地想为老班长保住位置,“他说了,也就一个来月就会回来的,到时他回来了,新聘的人怎么安排?”我偷偷看了看强薇不悦的脸,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我看暂时还是不聘的好。老班长请假的这段时间,我会尽量调好人员顶好他的班,不会影响全队的工作。”
“不行,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们这里都是定员定岗定责的,你多做了我也不可能多给你加工资。再说,超过工作时限,是违法《劳动法》的,到时出了什么事,你没责任,责任都到我头上来了。”
“不会的。如果别人不能调班,那就我顶他的班好了。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你负不了这个责。”强薇嘲笑道,“你算哪根葱?你是强氏集团的法人吗?”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我实在不想因为老班长请假了,就另聘他人,这实际上是把老班长的饭碗给砸掉了。这可不行。我请假的一个礼拜里,老班长不是也通过调班,把这事给应付过去了吗?怎么轮到我了,就不行了,老班长就要被辞退了?我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想像着老班长碰到类似事情时会如何处置,客气地说:“强总,不会出事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再说,张兴民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他对工作的认真态度你也是亲眼目睹的。你可不能因为他请假回家了,就不考虑他的后路了。”
“我该怎么做,还用不着你来教。”强薇冷冷地说,“就这么定了。我会让人事部门注意物色人选,等物色到了,你去把下关看看合适不合适。”
我简直有点绝望了。强薇不过小小年纪,就染得一身刁蛮霸道的习气,一点人情也不讲,难道有钱人就一点也不讲情面的吗?我刚才还在心里暗暗地喜欢她呢,现在我有点生她的气了。我气得差点想拂袖而去,可是我还是忍住了,毕竟我不是刚来时意气用事的时候了,我代理着老班长的职责呢。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我虽然不满,可我不得不答应说:“好吧。”
强薇对我的态度很满意。然后她说:“张兴民不在,你打算怎么做?”
我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做。我说:“老班长一直做得不错,我打算继续按他的那一套做下去。另外,我觉得消防这块要加强些。保安队除了日常的训练,也可以加强一下消防训练,把保安队训练成一支业余消防队。这样,万一遇到突发情况,也可以及时处置一下。”
强薇听得颇有兴趣。她说:“你懂消防吗?”
我想了想说:“我稍懂一点,不过最好还是请专业消防人员来指导一下日常的训练比较好。另外,我们要适当添加一些消防器材,对现有的消防器材设备也要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不合格的要及时更新处理。”
“行。就按你说的办。”强薇总算露出了笑容,果决地同意了我的建议。她又补充说:“这事就由你负责。你抓紧制定出一个具体方案,拿到我这里来。”
然后,我就准备走了。
我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突然听到强薇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阿丑!”
我条件反射般停止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强薇。
强薇偏着头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以为我听错了。她怎么会知道我叫阿丑呢?我满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再次打算离开。强薇又叫了声:“阿丑!”
我说:“你是叫我吗?”
强薇说:“你叫阿丑?”
“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小名。”
“阿丑。”强薇又在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挺好,挺适合你的。”
我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实话,我很喜欢别人叫我阿丑。我觉得这个名字虽然难听,但很亲切,就像走在松软的泥土地上的感觉,或者是听着潺潺溪水、闻着稻茶飘香的感觉,或者是在寂静的夜晚听着蛙鸣、数着星星的感觉。不过,我从强薇的嘴里听不出这种感觉,我只听到有人从很高的顶层里往下扔垃圾的声音,或者泼污水的声音,或者走在马路上闻着汽车尾气的那种味道。我愠怒地看着强薇。我冷冷地说:“是吗?”
强薇说:“我只听到别人这样叫你,我也可以这样叫吗?”
我生硬地说:“不可以!”
可是,强薇并不理会我的抗议,继续恶作剧般叫道:“阿丑,阿丑!”中间还夹杂着她的居高临下的嘲笑。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了。
我无法抵制强薇的强权,在她找我谈话后的第三天,保安队新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牛高马大的,比我高出足有半个头。我远远看到他时,我有点想跟他较量一下的冲动。不过,当我走近他,看到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以及阔阔的嘴巴,厚厚的嘴唇,还有一身的松塌塌的赘肉时,我就放心了。他不是我的对手。我对自己说。
我只要带着他出去跑一圈,不到一公里半,他肯定要气喘吁吁。这样的人不适合当保安。
不过,我还是接受他了。因为这是强薇的指示,我只有执行的份。
我权且称呼他为大个子吧。我把大个子安排跟我一组。这样做的目的,除了担心他除了热衷于吃和睡、无法应对突发情况之外,也担心他和别的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你可不能小瞧了其余六个保安,这六个人当中,四个是干了三年以上并且年龄都在30岁以上,另两个年纪更大,足有半百了。他们的目的,是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想惹任何麻烦。而一旦有人(我是说某一个保安)不识趣给他增添了麻烦,他非得还以颜色不可,比如故意把电动闸门的遥控器的电池装反,比如撕掉某天的执勤记录,比如推说肚子疼让你替他多站半天岗,等等。反正办法有得是,你还是小心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