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不可能拿自己的爸爸妈妈开这种玩笑,我马上就相信了,然后我更加紧张了,我觉得我紧张得全身都发起抖来。我不知所措地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然后,我直愣愣地看着强薇。我看到她因为伤心而全身颤抖。我觉得我不能发抖了,我走近她,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说:“别哭,别紧张,先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再说。”
强薇扑到我的怀里,哭道:“这是真的。刚才戴叔给我打了电话,是当地政府通知他的。阿丑,我好怕,我该怎么办啊?”
她说的戴叔,叫戴起山,是强氏集团的常务副总裁,也就是主持集团日常事务的行政总裁,是除强少军之外,强氏集团的二号人物。既然是他说的,那肯定是没错的了。我搂着伤心欲绝的强薇,开始镇静下来。她在第一时间把我叫来,可不是想看我紧张得发抖的狼狈样儿,而是想通过我获取一些精神力量,然后面对这场空前劫难。
我马上冷静下来了,并快速地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我说:“别紧张。戴总没有说明车祸的详情吗?”
“戴叔说,现在我爸我妈都在医院里。他说,我们应该马上派人过去处理善后事宜。”
“对,还是先去看看,了解了详细情况再说吧。也许他们只是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的。”
强薇慢慢平静下来,说:“我问问戴叔,什么时候动身。”
我鼓起勇气,热切地说:“我陪你去。”
我也不知道我的勇气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强薇的信任?或是看到她孤独无助的样子心生怜惜?我觉得我这个时候必须挺身而出,我想任何男人都会在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时候勇敢地站出来。
强薇怔忡地看着我,咬着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次日一大早,我就和强薇出发去机场。同去的还有戴起山,强少和琼琼。我很意外琼琼为什么也会去。后来一想,既然我也可以去,为什么她就不能去呢?这真是滑稽,我和琼琼曾是恋人,又是同乡,现在也同在一个公司甚至同一层楼上上班,可我们却形同陌路,水火不融。
强薇仍旧沉浸在悲伤之中。强少虽然表情虽然也很悲伤,可我怀疑他担心的不是他父亲的生死,而是强氏集团掌门人的位置。戴起山神色凝重,他除了偶尔安慰几句强薇和强少之外,不多说一句话。我和琼琼分坐在强氏兄妹身边,正所谓各为其主吧。
一千多公里的路转瞬即到。到了机场,早有当地政府的车迎候着。我们顾不上寒喧,马上登车。经过了几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一座山区的小县城的医院。我看到,医院门口围着许多老师和孩子,他们用从山里采摘来的鲜花,围成一个巨大的心形,然后默默站立在心形的花环旁边,默默祈祷。他们一定是被强总裁捐助的希望小学的师生,他们听到强氏夫妇遭遇车祸的消息后,特地赶来探视的。
我们无暇理会这些,我们急忙进入医院。我们得到一个谁都不愿意听到的噩耗:强夫人因为伤势过重,经过七八个小时的紧张抢救,医治无效,业已去世。
然后,我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这是强薇的哭声。我也听到了强少悲痛的哭声。我同情地看着这对兄妹,我情不自禁地走到强薇身边,抱着她,安慰她。可她哭得更凶了。
我们一起去太平间里看了强夫人。她正安详地躺在那里,身上覆盖着一块白布,与整个太平间惨白的颜色融为一体。这是一个多么慈祥的老人,我在心里感慨地说。我记得她的名字叫秀芹,一个很朴实的名字。我记得她曾经在我生病的那个除夕之夜,她与她相濡以沫的丈夫拎着自己亲手烹制的饭菜,去探望我。我知道她把毕生的精力都托付给了与她同甘共苦的男人,并全力支持她的男人开创出一片崭新的事业,这份事业里不仅有强氏的辉煌,也有惠及无数穷苦人家的慈善事业。而今,她远去了,她去了一个无忧无愁无声无息的天堂世界。好好去吧,我尊敬的强夫人!
我抱着强薇,禁不住泪流满面。
在悲痛的气氛中,我们一起去重诊监护室探望了病床上的强少军。他的脸上罩着吸氧罩,脸上身上手上插着红的白的黄的粗的细的许多管子。他危在旦夕,他还没有摆脱死亡的威胁,他生死未卜。
然后,在戴起山的带领下,我们一起去与院方和当地政府领导见面,了解情况。院方领导说,强总身上多处受创,虽然县医院请来了省里的专家,可当地医院条件有限,有些手术还是无法施行,院方已向当地政府建议,应立即转赴省院进行手术。
然后是当地政府官员介绍情况。当地官员说,强总是令他们敬重的慈善爱心人士,为解决当地贫困辍学孩子上学问题做了很大的贡献。当地政府对强总意外遭遇车祸极为重视,已成立相应应急小组,并正在跟省里相关部门联系,请求开辟绿色救援通道,为抢救强总的生命赢取贵的时间。最后,他又简要介绍了车祸情况。原来,强总从希望小学回来时,走的是极其狭窄的盘山公路,为了避让迎面而来的一辆农用车,就把车子停在一处悬崖边。没想到由于道路实在狭窄,在农用车快要开过去时,农用车的尾部还是擦着了强总的车,强总的车因此被撞下去,跌落了几十米才停下来。这位官员慷慨激昂地说,警察已控制了车祸肇事者,并将根据受害人家属的意见,对其进行严肃处理。
我看到强薇一直在哽咽抽泣,我知道她已无心情听这些,我冷静地听取了整个过程。
强总裁被立即转移到了省城医院。而强夫人的遗体如何处理成了一个难题。在戴起山的建议下,强少被安排去省城医院照看强总裁,而戴起山和强薇留了下来。自然,琼琼跟着强少一道去了省医院,而我留下来陪强薇。之后,经过与地方政府协商,强夫人的遗体在当地火化。至于车祸肇事者及车祸的后续处理,戴起山征求强薇的意见。强薇十分茫然,我委婉地建议说,不要太为难农用车司机了,他也不是有意的。至于赔偿问题,我说,强总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捐建希望工程,正是因为这里太贫穷太落后,当地政府条件也很有限,根本没有赔偿能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没必要追究这些,要是强先生清醒的话,也不会为难当地政府的。
强薇擦着眼泪说:“戴叔,就按罗亮说的办吧。麻烦你告诉当地政府领导,说谢谢他们的帮助。”
戴起山点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离去了。
我和强薇,还有戴起山,带着强夫人的骨灰盒,来到省医院。
强少军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不过,他仍处在深度昏迷中。
在省医院待了两天,强少待不下去了。他找到戴起山,说离开公司这么久,有点放心不下。戴起山来征询强薇的意见,强薇说:“我哥说的也有道理。他想回去,就让他回去吧。戴叔,您和他一道回去吧,这里有我和罗亮照顾就行。”
“那就辛苦小姐,也辛苦罗先生了。”戴起山客气地说,然后又问,“那夫人的骨灰盒……”
“骨灰盒先放在这儿,让妈妈陪陪爸爸吧。”
戴起山小心地说:“小姐,古话说,生死事大,入土为安。总让夫人的骨灰盒放在这儿好像也不大妥当吧?是不是让我和少总先带回去,举行个安葬仪式?”
强薇看看昏睡不醒的父亲,为难地说:“可是,我爸还是这个样子。--我哥是什么意见?”
“少总说,依你。”
“那就这样,反正我爸的手术也做好了,现在只是需要时间恢复。我想暂时还是把妈妈的骨灰盒放在这儿,等过几天我爸的伤情稳定了,就把他转移回去,我们那里的医疗条件要好些,对爸爸的康复也有利。那时再给妈妈做后事,戴叔你看如何?”
“这样也好。那就这样办吧,等强总转院的时候,我再过来。”
临行前,强少找到强薇,说:“小薇,公司的事离不得人,这里只好辛苦你了。一旦爸爸醒来,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一定啊!”
强薇爱理不理地“嗯”了一声。
一周之后,昏睡中的强少军被转回本地,并立即安排到本市条件最好的医院,重新进行了全面检查。据院方讲,患者的身体恢复尚好,只是脑部神经受了伤,可能恢复起来会很慢,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程,而且期间不能受到任何精神刺激。
强夫人的葬礼时,我没有参加。我被强薇安排守在医院,看护病床上的强少军。葬礼结束后,强少和戴起山,还有强氏集团许多中高层干部都来医院探视了强少军。我发现许多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我虽然觉得有点别扭,但转而又想,觉得人们用怪异的眼神看我也很正常,我与强家非亲非故,我能够参与如此特殊的工作,当然令人诧异,也许还有妒忌。
琼琼也在探视之列。探视过后,她在我身边磨蹭了好久,趁着没人注意的机会,终于小声说:“罗亮,你已经被辞退了。”
我很吃惊地望着琼琼。然后,我马上就明白了,人们之所以用怪异的眼睛看我,并不是因为我正在做着一项特殊任务,也不是诧异或妒忌,而是同情或者别的什么。我对琼琼的话有点不相信,这件事一点征兆也没有,怎么说辞退就辞退了?我说:“什么?”
琼琼快速瞟了强少一眼,说:“昨天,昨天强总决定的。”
我马上把这件事与琼琼联系在一起,因为前段时间她对我发号施令,而我没有令行禁止。我恨恨地说:“是不是你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琼琼一脸无辜地说:“罗亮,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不是那种人,我还在他面前保过你,但没保住。我也没办法。”然后,她就悄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