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帝这里正在气头上，长公主却是满面喜色。她近来胃口不好，但吃了慕王送来的橘子，觉得甚是开胃，忙点头道:“嗯！味道极好！康弟，你这橘子送我两筐。”
慕王忙笑道:“长姐喜欢就好，多送几筐也无妨啊！这就让人送到府上。”说着，又问宁帝:“主上觉得如何？”
“嗯，不错。”宁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慕王更是得意，深深觉得这马屁拍得及时。
宁帝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暗想着：阳岗村命案，孤因顾虑长姐的寿辰，暂时压了下来，孤还没问你的罪，你倒是在这里出尽了风头！丝毫不给孤留颜面！孤若不敲打敲打你，你岂不上了天？
宁帝扫了一眼慕王，对长公主道：“长姐年事已高，儿女都不在身旁，小津又顽劣难训，孤为此事甚是挂心。”
长公主笑道:“只要他们能为主上分忧解劳，我怎样都无妨。”
宁帝笑了笑，看向众臣，高声道：“衮州刺史徐铎，任期四年，吏治清廉，政绩斐然，特擢升为侍中、冠军将军，兼任丹阳尹，即日上任。衮州刺史一职，由四皇子珉王继任。”
任命突来，满座哗然！
众人以为丹阳尹已是慕王囊中之物，不想却生出变故。
慕王自己也是惊愕不已，愣了半晌，直到徐铎与珉王起身跪恩，这才缓过神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宁帝继续保持微笑，在瞟到慕王失落的神情后，心中竟颇感畅快，一扫方才的不悦，大有扬眉吐气之意。
宁昭大大松了口气，数日的忧虑终于消散，不经意间环顾了一眼四周，只见两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那目光的主人，乃是何老尚书的次子，时任太子中庶子的何长明。
宁昭见何长明不喜不惊，气定神闲，似乎早已预料到今日之事，不禁心中疑惑。
何长明却笑了笑，举起酒杯遥遥相敬。宁昭也笑了笑，举起酒杯回敬于他。
宴后，宁帝回到西殿，吩咐莫临的第一件事，便是彻查贡橘一事，而后体力不济，也无暇处理政事，便倒头睡去了。
莫临身为内廷大监，在宫中磨炼多年，做事自然有些手段，晚间便来复命，说是每次各地送来的贡品，都是先经慕王府挑拣一番，剩下的才送到宫里。
宁帝闻后大怒，不停地拍着龙案道：“贡品，贡品，不先送孤，却先送于慕王，谁才是这一国之君？”又想起那寿宴上的“凤腾”，想起慕王大出风头的得意模样，愈发怒不可遏。
他对慕王既有兄弟之情，又有感激之意，他可以赏赐慕王享之不尽的富贵与荣耀，甚至可以容忍慕王贪腐暴虐。但是，他绝对不能允许任何人凌驾于皇威之上！慕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挑战他身为帝王的底线！
宁帝默坐半晌，忽然想起日前凌王所奏，“府兵六千，大肆聚敛”，当时他还不以为意，此时想来却是心头剧震，如果所奏属实，再不震慑的话，便是要造反的苗头！
宁帝闭上眼睛，颓然地坐靠在龙椅上，脑海中浮现出往日病重时，慕王衣不解带亲侍汤药的场景。兄友弟恭，历历在目。
他是那样信任宠溺慕王，即便他骄奢狂傲，不容异己，苦逼何老尚书，他也不曾真正责怪过。或许，正是他的一味纵容，使得慕王私心膨胀，以致淡薄君臣之礼。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坚定地对莫临道：“传凌王。”
永福宫中的宁昭深夜被召，心中不禁纳闷，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此刻见他？还是大监莫临亲自前来！
“大监，父王召我何事？”
莫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继续掌灯望着前方，“殿下待会儿就知道了。宁都水深，殿下过几日就要离京了，还请万事小心谨言慎行的好。”
宁昭点了点头，“多谢大监提醒。”
入了西殿，行了礼，宁帝让他起了身，负手走到他面前，默默地望了望，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个折子递给他，问道:“宁都的官员皆未奏报此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宁昭一愣，这不是他上奏的那道折子吗？父王那日大动肝火，臭骂了他一顿，怎么今日却又旧事重提？
“你不用怕，孤只是想知道实情。”
宁昭本就没怕，但听宁帝的口气，似乎此事又有了转机，于是回道:“儿臣府中有一侍卫，家就住在那里。案子告到丹阳尹府被压了下来，慕王府的人又以性命威胁，村民们惶惶畏惧，一时申诉无门，这才曲折求于儿臣。”
宁帝的脸色十分难看，又问道：“可有确凿证据?”
宁昭从怀里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文书，说道：“这里有阳岗村村民的联名哭诉书，慕王自去年看中此地风水，便派刘斌着手倾村占地事宜，时任丹阳尹陆大人曾出面制止，并上奏朝廷。”说着，看了一眼宁帝。
宁帝一时竟想不起还有这事，脸色不禁有些尴尬。一旁的莫临却记得此事，因为封山占水对于权贵而言也是常有之事，所以宁帝当时并未在意，只让陆大人自行处理。
宁昭继续道:“因为陆大人的介入，此事才得平息。然而慕王却未死心，不久前陆大人被撤，慕王趁机再次逼迫村民，两相争执发生冲突，慕王府的百名爪牙光天化日之下竟棍棒相加，打伤三十余人，其中一名老者因伤重不治已经身亡，另有十余人重伤，至今仍卧榻不起！”
宁昭义愤填膺，越说越是怒气难平，忽然跪了下来，对宁帝道:“儿臣所言，句句属实！恳请父王为民做主，严惩凶徒！”
宁帝龙颜铁青，紧抿着唇，鼻息粗重，胸膛起伏不定，似在极力压抑着怒气。他转身走回龙案旁，沉思半晌，忽然一掌拍在龙案上，对宁昭道:“让村民将此书呈于御史台，孤会责令御史中丞李言卿与新任丹阳尹一同查办，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宁昭愣了一愣，一时竟不敢相信，父王这是要，要办了慕王？
宁帝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孤的话，你又听不懂了？”
宁昭心中一时大喜，连忙俯身叩首谢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