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铃做了好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青山绿水中下坠,耳边是某种动物凄厉的叫声。
风毫不留情地刮过她的脸颊,将眼前的一切模糊成流影。
不,那不是流影,是水疯狂地涌进嘴里,鼻子里。
要不要变成一条鱼呢?这样就不会有呛水的痛苦,还可以顺流而下游到君兰身边去。
如果君兰蹲在水边,鞠一捧水来洗脸,那最好不过。
游到她手里,用尾巴拍起水花扬到她脸上,不不不这有什么用呢,这样既不会让君兰认出自己,也不会带她远离祭司殿的苦海。
还是不要变成鱼了罢。
阳光越来越淡,鱼儿不爱看路,隔三差五地撞在身上。
怎么如此不小心呢,还是说我已经变成一汪水,被你们无视了么?
不,我不想变成毫无差别的水,我想拥抱阳光,阳光也想拥抱我,瞧,它离我越来越近了。
“君铃!君铃!”谁在叫我,这声音好耳熟,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哦对了,他是那个谁,那个谁来着?
那个谁,你不是说再管我就是猪么?嘿嘿,你是猪,长着鱼鳍的猪。
那个谁,你别晃我,也别打晃,你看你两个头都不一样大了。
它们一会合成一个,一会分成三个,是不是在打架?
那个谁,你脸上的水砸到我了,走开。
那个谁,我冷,你别走。
那个谁,你叫啥来着?
“我叫执锋啊,蠢丫头。”
哦对,你叫执锋。固执的执,马蜂窝的锋。
“不是马蜂窝的蜂,是……算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快点好起来啊。”
君铃又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马蜂,身上涂抹着金黄色的警告,在堤岸的翠柳下起舞,在湖面的蓝水晶上嬉戏。
她可以浮在水面上,随水波荡漾,看鱼群穿梭。
她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飞旋,这条街道好熟悉,姑娘们垂着长长的发辫,头上戴着银链和宝石系成的发饰。
好漂亮。
她一直也想买这样一条发饰,银亮亮的,多好看。
啊不行,会被左护法骂的。
君堂这个臭老头,没人性,丧天良。就算是影姨也不敢公然和他叫板,只能趁夜偷偷递来几块桂花糕,算是改善伙食。
那段日子里,她们不得不服用各种毒药,有时还会被毒蛇咬,被蝎子蛰。
她和君兰经常吐得昏天黑地,好几天下不了床。
每当这段时候,影姨就会出现在她们身边,一边照顾她们,一边抹眼泪。
为了能见到影姨,她们故意乱吃东西。可每次影姨来了,她们又因为让影姨伤心而自责不已。
好矛盾呢,影姨,你在哪?我好冷,是不是要死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久。直到有一天,君堂为她们植入了一种天蓝色的小虫子。
痛,全身都痛!由于体质不契合,小虫一遍又一遍地死,又一批又一批地植入。
君铃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少次,只记得君兰的骇人的惨叫声。只要她醒着,这叫声就噩梦一样伴随她。
小虫终于战胜了她的体质,她被释放,接受影姨的细心照顾,却没有见到君兰。
她听人说,君兰的体质与冥王蛊完美契合,正在接受进一步的调整。
再见到君兰已经是两天后,她打听好位置翻墙去看她。君兰被关在不到三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唯一的通风口是迎着月光的小窗。
“兰子,兰子……”
祭司大人云由清就在君兰旁边的竹椅上小憩,但君铃扒着小窗的铁栏杆,忍不住开口。
云由清或许展开了一只眼睛,但什么也没说,重新闭上了。
借着月光,她看见君兰睫毛颤了颤,气若浮丝地回应她。
兰子,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
你身体怎么样?
没事。
君兰撑着床沿试图坐起来,却以滑到告终。
黑亮绵长的头发少了大半,君兰用骨节清晰的手指轻轻一抓。
摊开手掌,落发如同没搭好的燕窝,飘落。
落发被月光染成霜白,仿佛生了根,发了牙,结出繁密的白色枝丫。
君兰不见了,云由清也不见了。
黑色的水幕将一切包裹,天地间只剩君铃一人。
“兰子?”
“影姨?”
“别丢下我……”
“我害怕……”
空洞洞的声音从水幕中渗出来。
冰线锐利,无坚不摧。韧丝柔软,坚韧不断。你们一人选一个吧。
我选冰线,我要保护兰子,保护君姨。
可要选好呦,要用一辈子的。
嗯!
但你要记住,过刚易折,用不好就会伤人伤己。
白色的枝丫飘下一条条丝线,像是祈福是用的红绳,可偏偏是白色的。
风一吹,白丝线在水幕点下滴滴波纹,徐徐散开。
水幕模糊起来,渐渐远去。
额头上沉沉的,发凉的毛巾被拿走,换成温热的。
鸟鸣声清脆,翻页声清晰。
漫天光圈,君铃眯了一会眼睛,认清自己正躺在床上,床头有一张简易梳妆台。
梳妆台边坐着个人,略微侧对着她,翘着二郎腿向后仰倒,左胳膊肘架在梳妆台上,左手拿书,右手执笔。
书挡住了他的脸,君铃不是很确定地唤道:“执锋?”
希望是他,如果不是,那就太尴尬了。
熟悉的声音立刻答道:“我在。”
万幸万幸,真的是他,君铃暗松一口气。
等等,他俩怎么会在一起,发生什么了?
执锋把书放到腿上,凑过来摸她额头,喃喃自语:“还是有点烧,怪不得总说梦话。”
毛笔放在牙齿间叼着,他腾出两只手来倒水,边倒边哼着君铃听不懂的悠长曲调。
“要喝水么?”执锋开口才发现嘴里还叼着毛笔,顺手拉开桌子上抽屉,把毛笔插在上面,再端着茶杯去扶君铃,轻叹一口气:“真是快愁死我了,蠢丫头呦,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君铃还真有点渴,配合他坐起来,只一口就差点喷出来。
“这是什么?”她哑着嗓子问,不要以为舌头尝不出味来就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难喝,这种黄褐浑浊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水吧?
“当然是药。”执锋自然地回答,抿一口没喝尽的药汁,疑惑道,“加了甘草,不难喝呀。是不是有点凉,热一下好了。”
“不是,你,我,”君铃一时语塞,目瞪口呆地看着执锋抿了又抿,挑出无中生有的过错来,“那杯我喝过……”你怎么能乱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