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整夜没有脱下战甲,就算是躺在床上也要保持警惕。当月亮不再盘踞天空的主位,他辗转反侧,听到脚步声立马坐起来:“是千桃的消息么?”
“不错。”传信的人正是韩文护,他手里捧着林简的头盔,“计策有用,君铃杀上祭司殿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太清楚。可以肯定的是,祭司殿快要乱了。”
“那就好,”林简疲倦地揉着眉心,接过头盔扣在脑袋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令牌递给韩文护,一边系带子一边说:“去提温首继,咱们再给他加把火。”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简的将领一改城下叫骂的作风,默默地排兵布阵。说也奇怪,一连几天的叫骂声突然不见,皎国的士兵还真有点不适应,纷纷探出头来看。铁色盾牌一字排开,中间缓缓打开缺口,推出一个带轱辘的木架子。
温首继成“大”字形绑在架子上,还穿着被捉那天的血污衣服。因为被执锋套下马,他的半边脸被搓得血肉模糊,已经结痂了。眼皮发红肿胀,只能半眯着。头发被粗暴地吊起来,他不得不仰起头,将完好的半张脸暴露在城头士兵们的目光下。
琼月城的墙头一阵骚动,温豫亲自挤到最前面,目眦欲裂。他盔甲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令人生厌的方脸,上面堆积着纵横交错的皱纹与疤痕,胡茬卷曲。
刀,举起来。
刀,落下。
温首继的头被丢到城下,黑黑红红的一团,在黄色的沙子路上滚出一条血尾巴。
温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充血,怒张。林简的军队爆发出高呼,持枪,迎战。
“冲——”
“杀——”
城门大开,药奴冲在最前面,撕裂了盾牌,然后是士兵,最后是温豫。载着无头尸首的架子轰然倒塌,很快就有新鲜血液喷洒在上面。
兵败如山倒,这一战温豫失去了七成兵力,仅仅抢回了儿子的尸体。琼月城守不住了,不到一千的士兵和一万多只药奴跟着温豫回到祭司殿,砸毁码头的船只,斩断吊桥。祭司殿成了一座孤岛,外面的人过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君铃与撤退的温豫在祭司殿口撞了个正着,眼睁睁看着吊桥上的铁链一根一根地断开,摇摇欲坠。温豫狠狠摔下头盔,仇恨让他的面孔变得扭曲。他死死盯着君铃:“是你,是你害死继儿的!”他抱着温首继的尸首,对士兵们狂吼,“杀了她们,叛徒,杀了她们!”
败局已定,士兵们无力去服从温豫的命令。温豫急了,舌头顶出含在嘴里的小骨片,吹出短促尖锐的声响。这是药奴进攻的命令,同时对冥王蛊有削弱作用。这种削弱对君兰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却偏巧打破了君铃体内毒素的平衡。君铃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痛,眼前忽明忽暗,手脚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蜷缩着倒在地上。
“铃!铃!”她能听到君兰的呼喊,也能看到药奴们一拥而上,被君兰扫飞。
吊桥啪的一声拍在水面,缓缓沉下去。苏瑾竹焦急地在江对面看着君兰被围攻,却想不出办法来。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造船,不,是拆棚子,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一条木筏来。可惜她低估了水的力量,木筏刚进入江里就身不由己地横向漂走,没走多远就被掀翻。
多亏苏瑾竹水性好,扑腾半天总算爬回岸上。
眼看对面支援不可能,君兰背着君铃往山上退。笛声破空而来,缓解了君铃的疼痛。云泽站在主殿的屋脊上,单手持笛,俯视温豫:“你疯了!”
“疯了?你才疯了!居然出手救这两个叛徒!”温豫涨红了眼睛,尖叫,“他们是叛徒,你也是叛徒,打呀,打呀,你们都打呀!完了,反正什么都完了,一起毁灭吧!”他将骨片吹响到极致,是一种类似于骨头摩擦的声音,令人耳根发酸,就算是云泽的笛声也压不住。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斗了,是毁灭,上万药奴只顾着往前冲,见到东西就咬,甚至连同类也不放过。最先遭殃的不是君铃或者君兰,而是筋疲力竭的士兵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昔日里最遥不可及的地方,成了人间炼狱。
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燃起来的,温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君铃腹部被撕了个口子,浸透了衣衫。云泽比她更惨,肩上脸上胳膊上每一处不受伤的。君兰护着他们两个,还能坚持多久,不好说。
“这边走,我知道一条密道,姓温的一定是从那逃走了。”云泽扭开一道暗门,和君铃相互扶持着,君兰断后。“你知道么,虽然你俩一模一样,但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们,就对你由衷的厌恶,对兰由衷的喜欢,就像前世见过一样。”
暗门在身后合上,君铃听到药奴挠墙的声音。这种情况都还能扯别的,君铃对云泽的心性也是佩服:“同感同感,我第一次见你也被恶心到不行。”再往前走,是硬邦邦的石壁,云泽在墙壁上拍了几下。
太近了,石壁打开的瞬间,毒箭几乎是贴着云泽胸口射出来,根本躲闪不及。“别——”君兰从后面推开云泽和君铃,可还是晚了。一排毒箭擦破云泽的脖颈,贯穿君兰的胸口,定在她身后的墙上。
墙体开始出现裂纹,被外面的药奴撞得咚咚响。君铃崩溃地爬到君兰身边,拖着她走。终于,墙壁破开,药奴和火焰的灼热感奔涌而至。君铃知道跑在最前面的药奴已经伸出利爪,掏向她后心,但是她不能放下君兰不管。
哪怕君兰已经失去血色。
羽箭从君铃耳边掠过,正中她身后的药奴。执锋窜进来,连推带抱,将三人带出来。随着石壁缓缓合上,药奴的惨叫声也被隔离开来。安静,很安静,只有盔甲摩擦的声音。云寄书带林简找到了密道,擒住了温豫,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