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曼竟然还写小说?这是很多人都会感到惊讶的问题。惠特曼被认为是美国的国宝级诗人,他的诗集《草叶集》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诗集之一。然而即使是许多外国文学的爱好者都不清楚,惠特曼曾经也写过小说,并且还写过不止一部。而我们这里所翻译的《我的生活与冒险》正是这其中较为重要的一部。有幸的是,这部小说在历史中失踪多年,就在今年刚刚从沉寂已久的文献中被挖掘了出来。
惠特曼于1819年5月31日生于美国东海岸长岛一个名叫西山的村子里。他只受过五年的正规教育,11岁便被迫走入社会,开始在律师事务所跑腿,之后又去诊所当杂工,然后在一家周报印刷所做学徒,并借此便利,12岁就发表了他的第一篇文章。16岁他去纽约当排字员,后又在长岛各地做乡村教师,19岁独自创办了周报《长岛人》,从排字到印刷几乎所有工作全由自己完成。后来他主要从事编辑工作,曾经去过多家报社;同时还热衷于政治,曾成为女王郡民主党竞选班子成员,担任过国王郡民主党总务委员会秘书等,并且政治态度坚决,不止一次因与报社老板政治观念不和而辞职。美国内战期间,他主动在华盛顿医院当了两年护士,为伤员分发糖果和日用品,替他们写信,朗读文学作品,直接或间接护理过8到10万名伤病员。除此之外,他还在军需处、内政部、司法部等当过职员。
惠特曼因《草叶集》闻名于世,以至于人们想到惠特曼,往往只记得他的《草叶集》,其实他早年做编辑期间,曾写过大量各种类型的文章和作品,包括各类评论、散文及中短篇小说。其中,仅在当《每日之鹰》编辑的两年里,他就写了425篇书评,涉及历史、传记、宗教、诗歌、小说等各个领域。惠特曼的散文与文论也有部分已译介到中国,比如曾出版有《惠特曼散文选》(张禹九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惠特曼精选集》(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年,其中包括惠特曼的部分散文和文论)等。然而,惠特曼的小说却一直没有中文译本。
惠特曼早在22岁(1841年)就发表了他的第一篇小说,刊载在《民主评论》上,这个刊物当时声望正隆,一些开始成名的优秀作家,如爱伦·坡、霍桑、梅尔维尔等都常在上面发表作品。仅在一年里,惠特曼就在《民主评论》上发表了8篇小说。之后他还写了一部六万字的中篇小说《弗兰克林·伊凡斯》,1842年作为《新世界》的特辑出版,销售了2万册。小说写的是一个农村少年在大城市里走向堕落,最后却幡然悔悟的故事。这个时候的惠特曼更像是一位小说家,虽然他也在创作诗歌,但似乎在小说上用力更多。其原因在于,年轻的惠特曼还没有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写作风格,诗歌尚不成熟。按他自己的说法,写小说多是因生活所迫,在短时间里借着酒劲写出来的。所以这些小说往往有着当时流行的风格,比如其中的短篇《墓上鲜花》、《爱哭的天使》等,多有模仿爱伦·坡、霍桑和英国作家司各特的痕迹,直到1844年在《民主党人》上连载的长篇故事《复仇与报偿》,还存在着模仿的痕迹。
我们这里带给大家的《我的生活与冒险》,可以说是惠特曼的小说首次以汉译本的形式面世。并且这部作品在全世界也是刚刚才重现于世。就在今年的2月,美国媒体突然爆出新闻,惠特曼这部已经被遗忘了165年的作品终于重见天日。发现者是美国休斯顿大学的博士生扎卡里·特平(Zachary Turpin)。他是一位沉迷于惠特曼的青年学者,曾在2015年时就发现过一篇被遗失的惠特曼的新闻作品。这次的发现更是震惊学界。
《我的生活与冒险》被认为是写于1842年至1855年之间,也就是从他发表第一部短篇小说之后,到首次出版《草叶集》之前这段时间。他最早现身于1852年3月13日,《纽约日报》第三页有一则广告,声称第二天会在另一家报纸上刊登故事连载,该故事内容丰富多彩,触及到到伦理法制、宗教历史、华尔街等等。但故事没有刊载,就突然消失。直到今年,才被扎卡里·特平经过了千辛万苦,在美国国会图书馆中有幸找到了这一作品的副本。
小说不长,大约36000个英文单词,译成中文将近7万字,属于中篇篇幅。整部作品分成了22个章节,前面有一个编者说明,表示要分成六期来进行连载。原作完整的标题是《Life and Adventures of Jack Engle:An Auto-Biography(A Story of New York at the Present Time)》。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名叫杰克·恩格尔的纽约青年人。故事主要以第一人称自述方式展开,先是从恩格尔20岁时刚刚开始进入法律事务所实习讲起,然后恩格尔追述了自己童年的成长经历。他曾经是一个流浪儿,10岁左右被好心的以法莲夫妇收养。这对夫妇经营一家杂货店,以诚信善良受大家喜爱。恩格尔在事务所里通过自己观察,以及从老书记员威格斯沃思等人透漏的一些信息中,了解到老板科弗特是一个靠各种诡计发家的法律骗子,并且逐渐发现了一个与自己身世有关的惊天大秘密。
这部小说风格上属于当时流行的浪漫冒险小说,其艺术价值虽远不如之后不久出版的诗集《草叶集》,但因迎合了流行的故事类型,从而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其中既有各种鲜活的人物,又呈现大量的社会风俗,涉及当时的政治竞选,宗教氛围,道德观念,法律制度等各个方面,所及内容丰富而有趣。并且惠特曼在叙事手法上还做了多样尝试。故事一开始采用了第三人称叙述形式,当“我”出现后,却自然地转为第一人称自述形式;叙述过程中,多次以自己的回忆,他人的讲述,阅读手稿等不同形式进行插叙;并且在具有统一性的叙述语调中,因为不同章节的情节特征,又有着语调的微妙变化。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在第十九章中,恩格尔去墓地与死去的老书记员告别,由此引发了整整一章对于死亡的沉思,思绪穿梭古今,跨越生死,语调深沉绵长,又富有广阔的包容性。正是在这一部分里,可以清晰看到惠特曼对于死亡的深刻理解,与其之后在《草叶集》里有关死亡的感喟构成了珍贵的对话。另外,惠特曼的话语风格与语言节奏也巧妙多变,让故事读起来生动有趣,并且在某些奇特的节奏中,还可以感受到他内在的诗人秉性,显示出一种对语言既细腻敏感,同时又自由任性的个性。
在创作这部小说的同时,惠特曼也正在构思写作《草叶集》中最早的一批诗歌。只是《草叶集》之后以自费形式得以出版,这部小说却无疾而终。可以认为,这个时候的惠特曼正处于从小说写作向诗歌创作的过渡阶段,其表达风格也正从外向型迎合读者的模式,向完全自我的具有独创性个性的风格转型。正是如此,当惠特曼出版了《草叶集》之后,就真正进入到更为成熟的自我创作阶段,从而对这些早年的小说产生了许多不满。在他的创作生命中,小说是属于他那不成熟的过去。也许正是如此,惠特曼之后放弃了对于这部小说的发表,甚至还有意将它埋藏在历史中,不愿让人们看到。
但是,即使这部小说并不成熟,它也是来自惠特曼之手,也是惠特曼整体创作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对于我们了解一个完整的惠特曼,也有着重要的意义。一方面,这部作品正处于惠特曼创作的转型期,从中可以窥见惠特曼在转型中所呈现出的各种表现要素。另一方面,它与《草叶集》之间也构成了一种对话,既是文体学意义上的对话,也是个体精神之不同发展历程的对话,在这种对话中,可以更好地理解到《草叶集》中精神主题的来源与表现特征。总之,这部小说是惠特曼写作生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我们为能够理解惠特曼的整体思想而必然要去了解的一部分。
关于《我的生活与冒险》的翻译版本,我主要参考了《惠特曼评论季刊》(《Walt Whitman Quarterly Review》)2017年第3期,262~357页。该作品的原稿有一些打印错误,该版本的编辑在其错误之处做了【原文如此】的标注。我们在翻译的时候,按照应该所是的意思,直接做了修正,为了不影响原文的阅读,没有将其一一标出,只是对一些必须做出说明之处进行了说明,有需要的读者可以参考英文原文。
为了让读者更完整地认识惠特曼以及他的思想和精神主张,我们还选译了惠特曼不同时期的经典诗歌送给读者,作为对小说的一种补充,也作为文体风格与写作趣味之间的一种对话。所选译的惠特曼诗歌,其英文原文主要参考了由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所出版的英文版《草叶集》(2014年版),在诗歌翻译的过程中,也有对楚图南、李野光、赵萝蕤、邹仲之等先生译作的学习与借鉴,在此表示感谢。但即使有这些前辈们的优秀译文作为参考,我的翻译也仍存在着一些理解和表达上的欠缺,望读者能够体谅,并给予批评指正。另,原诗中有部分单词用了大写,我们的中文译本用加粗的形式作为标记。
王涛
201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