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堪题,红叶满山溪,松径偏宜,黄菊绕东篱。景山红枫燃了满山,阴了几日的天,赤日终是探了头。百官奉圣驾于太庙,上以孟冬致祭。少顷,礼毕回宫,御乾清门,听部院各衙门官员面奏政事。
冬雪急急的跨出殿门,面带喜色,手指抠着掌心,金阳照下,暖意从生,自个儿笑出爽朗之声,天意,真真天意。
梁九玏正送了陈廷敬出来,便见冬雪笑意盈盈朝他来,引得他亦扬了嘴角,忙迎了上去,询问来意,如此欢心,必是好事。
抬着下颌,卖着关子,眼珠转了几转,方附在梁九玏耳边道了缘由。因着冬雪口脂香气凝人,本是有些心猿意马,得了消息,立时睁大了眼,又惊又喜,复见她得意神色,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冬雪差事已了,拍了拍他的肩,便转身离去。梁九玏盯着她窈窕背影,鼻间余绕着莲花口脂香气,缓缓抓住方才她拍过的那侧肩,笑得温柔。
小全子出来寻师父,便见他望着廊角拐处出神,伸着脖子瞧了瞧,却亦不知为何,只得恭敬唤了声“师父”。
梁九玏回了神,正了脸色,问何事。小全子回,皇上正寻人呢。赶忙进了殿,回禀喜事。
玄烨正埋首看奏折,外事不作关心,方见小全子撤换茶盏,随口问了梁九玏去向,不知小全子当了真。梁九玏自小伺候在身侧,规矩是极好的,可今日怎的在一旁悉嗦,立时有些不悦,责问道:“可是忘了何为规矩”。
皇上这是恼了,梁九玏陪着笑脸请了罪,道:“皇上,奴才知罪。冬雪姑娘来禀,早时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宣了太医,诊出两个月的喜脉,奴才恭喜皇上”。磕头道喜。
一听宣了太医,生了担忧,余下之话,令他愣了一瞬,喜悦即溢出嘴角,合了折子,站起身便要走,梁九玏在身后乐着,知皇上这是要去坤宁宫了。可还未走出几步,玄烨想起皇祖母的训示,止了步子,站了一会儿,回了鸾座,拿起未批的奏折,细细看了起来。
梁九玏纳闷时,钟萃宫来了人,回禀马佳贵人遇喜。人还未走,敬事房又来了人,言兆佳答应与张答应遇喜。巧了,这好事都赶一块儿了,忙禀了皇上,皇上只“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一心批复着奏折。
耿精忠与吴三桂疏请移藩,此番试探朝廷,不过想要慰留罢了。可偏不如他的意,藩王必撤。朱笔御批,撤藩令下,无回旋余地。
天气清凉,迎着北风,秋末冬初时。芷兰与冬雪跪于地上,围着敏溪两侧,盯着小腹,目不转睛,似是下一刻小人儿便会蹦出来一般,笑了半日,不嫌酸。
咽下口中的酸杏干,见这两个妮子如此模样,实是好笑,往旁挪了几厘,“你两这是作甚?可是我有何处不妥?”
“娘娘,奴才觉着这个小阿哥定是个爱怪闹的”,芷兰看着敏溪的小腹,抱着不平。
冬雪“噗”的笑出声,调笑道:“娘娘,您瞧,芷兰这便是只心疼您了,往后咱们阿哥不叫她作姑姑了”。
玉白的手轻抚着腹间,眼眶有些发胀,翘着嘴角,嗔道:“可不是,这孩子方两月便如此闹额娘,胃里泛酸,腰肢也无甚力气”。
芷兰与冬雪相视一笑,心中高兴,坤宁宫终是要再添小阿哥了,又要热闹了。闲闹了一会儿,敏溪倦意上涌,靠着软塌小憩,芷兰进内屋取了薄毯,轻轻盖在皇后腿上。冬雪算了算时日,估摸着是翌年五月,将绸布裁了,想着做几件小衣裳,针走线回,脑中想着小阿哥的模样,可会与二阿哥那般,或是此番像极了娘娘亦未可知。
飞鸟西归,将近晚膳时,玄烨放下朱笔,长长呼出一口气,颇为疲惫。梁九玏上前询谕在何处传膳,果然不出所料,点了坤宁宫。
心有灵犀一点通,玄烨至时,摆着膳食中有他爱用的那些,只她知道,心下熨帖。屋内伺候的奴才请安,抬了手叫起,撩袍坐于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温声关切道:“听闻有些不适,现下可好些了”。
只见她眉眼间存了婉柔,却娇俏着告了状:“折腾了几时,好容易不泛酸味儿,腰处竟没了力。可见是个顽皮的”。
闷笑出声,想来是个阿哥无错了,欣喜之余还得安抚心尖儿上的人,夹了一筷乳鸽肉予她,“好,是他不体谅额娘辛苦,待他出生,先罚了为你讨个公道”。
敏溪望着他笑,水眸生光,灿烂星河远不及目瞳闪闪。二人已为人父母,却又骤然失去,此次敛了情绪外露,心中几多欢喜,自知而已。
撤藩旨意发下几日,面上一片宁静,夜郎自大之人是觉藩王惧怕清廷,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自南身背急奏的官兵骑着汗马一路疾驰向北,至紫禁城门下,跃下马,大喊军报,云南军报,待放行,奔向乾清门。
皇上此刻正听各衙门奏事,闻得急奏,宣上前,急切问道:“如何?”
官兵腿肚沾满了泥,衣衫溅了几滴血迹,袖口破烂,跪下请安,禀道:“皇上,吴三桂三日前诛杀云南巡抚朱国治,拘捕按察使以下不顺从官员,拥立先皇三太子朱慈炯,反了!发布檄文,兴明讨清,蓄发,易衣冠,且致书平南王,靖南王,移会台湾郑经,三处皆以响应”。
“什么!”玄烨立时站起身,盯着跪于下侧的信使,话头卡在了喉间,溢不出。众臣无不惊悸,齐瞧了皇上的神情,少时,交头接耳的议论起。
“皇上!皇上!”,梁九玏忽见玄烨跌坐于龙椅上,惊惧大喊。众臣这才望了过来,跪求皇上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
耳边轰鸣,思绪已乱,不知如何叫了散朝,浑浑噩噩的起身,眼前事物晃了晃,变得模糊,直至陷入了黑暗。“来人!来人!来人!宣太医,快宣太医”,皇上突然倒在自个儿身前,三魂吓出七魄,幸而眼疾手快接住皇上的身子,唤人时声儿都颤了。
小全子哪见过如此场面,只记得师父让宣太医,拔脚便往太医院跑,忘了门槛,绊得扑了出去,疼得龇牙咧嘴,不敢耽误,赶忙爬起来,跑得愈加快了。
敏溪得了禀报,打碎了手中的安胎药碗,神色凝重的往外走,脚下生风,冬雪在身后追着喊,慢点儿,当心身子。
彼时,慈宁宫,大玉儿立时扔了花壶,传了撵驾,前去乾清宫。
门外一众予皇后请安声,敏溪心系玄烨,并未作声,直往里去,冬雪胆战心惊的护在身后,生怕哪里磕了碰了。
太医围在龙床前议脉,梁九玏正伺候在身边,见皇后前来,俱行礼。
颔首叫起,步至床前,瞧他眉头紧蹙不展,冷汗直冒,接了梁九玏手中的帕子,坐于床前,替他擦着汗,如此端详着他。
方开了药方,闻得太皇太后驾到,皇后起身与奴才一齐迎驾请安。大玉儿辅一进来瞧见敏溪,先斥了胡闹,便去到床跟前儿,忧心得询问了太医良久,得知无碍,放下了心。遂劝道:“你本就有了身子,如何能不顾念皇嗣,前来侍疾。既是皇帝无甚大碍,你可回去,召了嫔妃岂不两全其美”。若说对敏溪不似从前那般喜欢,可她对玄烨的真心却是看在眼里,况在外人前,总是要彰显仁慈。
“孙儿谢皇祖母关怀。孙儿虽是怀着皇嗣,可太医请过平安脉,言此胎万好,望皇祖母宽心。若孙儿回了坤宁宫,定是牵挂,还请皇祖母准许,孙儿在此照看皇上,亦会顾好皇嗣”,敏溪求着大玉儿,眼角微红了,着实不愿此时离了他。
从旁伺候的人道帝后情深,大玉儿叹了口气,随了她的愿,叮嘱几句便欲回驾。苏麻牵了敏溪的手,慰她放心,皇上有祖宗保佑,自会无虞,遂伺候着太皇太后还宫。
王寿拿着药方回太医院抓药,凯茂林等人退至偏殿等候。梁九玏得皇后谕,命御膳房备清粥,待皇上醒来进膳。
手放进他掌中,摩挲几下,从指缝中扣入,陪着他过了多少难捱的时日,如今亦会如从前那般,与他并肩而站,哪怕,前路荆棘。
偏殿浓重的药味绕了过来,玄烨眼皮抬了抬,眨了几许,方适应明亮的烛光。侧首一瞧,她正背对着,温言细语的嘱咐着梁九玏。待转身来,见他已醒,唤冬雪端药进来,缓步近前,“醒了,又吓我”,怨怪中添了心疼,话一出口倒像在同他撒娇。
扯了嘴角,化了眼中的戾气,低沉着音,抚慰道:“是我的不是了,怎的过来了,一堆奴才伺候着,若累着了你,怎可使得”。
此时冬雪将药呈上,敏溪端过,轻吹着还有些烫的汤药,面上泛起层层涟漪,直漾至玄烨心上,心尖儿酥麻,无关风月旋旎,只因是她罢了。
翊坤宫,虽是风平浪静,可瑾昭亦不甘心,云荷劝慰多时,消了些气,啐道:“身怀皇嗣,还上赶着侍疾,她果真好手段,难不成还能一辈子霸着皇上,后宫繁花似锦,皇后又如何,能将花一朵朵摘下不成”。心气难平,顺手摔了茶盏。
自十一月始,吴三桂出兵三贵,进据湖南常德等地,四方震动。孙延龄叛于广西,吴之茂等叛于四川,耿精忠叛于福建。且台湾郑经应召,渡海出兵扰福建漳州,泉州及广东潮汕。还未等回过神来,提督王辅臣拥兵自重,反于宁羌,且因击杀陕西经略莫洛大获全胜,致使清廷人心动摇。
玄烨意欲亲征,召议政内大臣连夜议事,乃为大臣谏止。除谒太皇太后,皇太后宫问安,便是往皇后宫同膳,几月逾过,发间竟是生了几丝华发。皇后忧虑不止,冬日里上火得厉害,太医多次劝解,却未宽心,见此情景,凯茂林不敢禀其胎位不正,怕再增皇后烦忧,私奏于皇上,又见皇上鬓边多了几缕银丝。为解皇后心郁,皇上每宿坤宁宫,与其谈笑,望其放心。却不知皇后强颜欢笑,不愿增其挂碍,忧思渐重,帝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