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未亮,几缕星光尚闪着,坤宁宫掌了灯,奴才奉着赤金面盆进出。
初次伺候玄烨上早朝,难免生疏,况且昨日方住进坤宁宫,尚未熟悉,吩咐芷兰备下燕窝粥,便记挂着尚未服侍他更衣,转身时忘记门槛不比府中的低,没防备的突然脚下不稳,绊了一跤,直直向前倒去。
“皇后!”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玄烨使力推开正于身前整理襟扣的梁九玏,大步迈前张开双臂接住敏溪。
卧倒于地的梁九玏睁大了眼,见皇上将皇后娘娘抱住,松了口气,拍拍股间,站起身。
差点将手中的面盆砸出去的冬雪亦吁了口气,好险啊,若是大婚的第二日便将皇后娘娘给摔了,老太爷那处可怎生交代。
倒在玄烨怀里的敏溪正觉丢脸,面色绯红,攥着他的衫袖,不敢抬头。
“皇后,可是吓着了?”,方才惊虚一场,担忧莫伤着何处。
“臣妾无碍”,恨不能将脸埋进地底下,怎可丢脸至此,三岁孩童怕也无这般失颜,音儿闷于他胸前,低得只堪二人知。
掌滑至肩头,拉开一臂之距,俯首,将脸凑近,见其懊悔状,笑道:“皇后所言,朕未曾听得”。
依然不愿抬首,怎可见他眼中狡黠,低落回道:“臣妾….无碍”。
似是上书房时太傅寻住错处,禀告于皇祖母,罚跪认错一般模样,忽而生了逗弄人的心思,故作正经问道:“既是如此,皇后为何不敢看朕?”。
真以皇上不悦,羞臊之心荡然无存,恐惹怒龙颜,急忙望首表言:“臣妾御前失仪,自觉无颜面圣”,言罢只见玄烨嘴角噙笑,便知教人戏耍住,咬唇侧过眼去。
“哈哈哈哈哈”,奇也怪哉,从未有过如此惹他心疼的女子,左臂顺势一伸将其揽入怀中,右手执起她的手放于胸前,嗔怪道:“昨日皇后不是应了朕,夫妻之间无需如此,怎的不过一夜便忘却了”。
自责心愈重,怎的失了稳重呢,他却松了手,肃色正颜:“皇后既是不尊圣谕,当以受罚,若何时熟于心中便作罢”。
“啊?”,是何道理,几时不尊圣谕,难不成真是自个儿何处疏忽。
梁九玏与冬雪皆是相看两懵,方才温言软语,怎的两句话便挨了罚。
佯装沉思半晌,为难道:“若重罚,岂不欺尔一女子,轻罚即可。便罚皇后替朕更衣”。言罢,退却几步,张了双臂,尚未系扣的朝服领口大开,扬了下颌,示意快些过去,莫要误了时辰。
“臣妾遵旨!”,不过怜惜的玩笑罢了,欢喜应下,前去捏住襟扣,仔细盘锁,遂将朝珠挂于他胸前。梁九玏笑着将朝冠奉上,敏溪顺手接过,踮起脚予其戴上。
龙袍加身,更显器宇轩昂,鸳心萌芽,静立一旁盯着出了神,嘴角笑意不止。
“可是朕哪处不妥,皇后如此看朕”,於身四处探量,未曾觉察。
“并无,臣妾瞧皇上龙章之姿,定然为勤政爱民圣君耳”,莲步缓缓,嫣然柔语,何其认真。
“嗯,朕为圣君,尔为贤后,同心同德”,遂握其手,继而却眉头一皱,三分不悦:“着如斯微缕,难怪手这样凉,还不快进屋去”。随即指一端奉面盆宫女问道:“你是何名?”
“回皇上,奴才冬雪”,跪礼回禀。
“你既为坤宁宫掌事大宫女,且随皇后源来旧府,应谨慎侍主,若此丝毫不妥,定为你之过”虽是陪嫁婢,却少不得先于敲打。
“是,奴才遵旨,自当尽心服侍主子,不敢懈怠”,得了训诫,冬雪忙磕头表忠心。
玄烨面无神情颔首,倏而带了笑意,指尖于敏溪脸侧轻拍:“朕阅了折子便回”。
尚余羞涩,行礼恭送帝离殿上朝。
早膳毕,坐于梳妆镜前,冬雪替其绾发。见主欢心,得意赞道:“娘娘如此慧心,皇上宠爱于您,不负老太爷期许。依奴才瞧,皇上定然喜欢娘娘”。
却见镜中人微微摇头:“君心不易得,往后此话莫要再提”。
天际泛白,后谒太皇太后宫。
慈宁宫内,苏麻正伺候着大玉儿更衣,将外袍穿过下臂,提至肩头,禀道:“格格,方才小李子前来回话,皇上与皇后娘娘一夜相安无事,晨起时,皇后娘娘亲送皇上上朝,应是夫妻和谐,您可安心等曾皇孙咯”。
“哈哈哈,你可哄我开心,没见张嬷嬷呈上的白喜帕干干净净的,可见玄烨呀,也懂得疼人,既是告知于他,皇后年岁小,需待葵水至了,方能行夫妻之实,便是照做了”,接了苏麻递过的佛珠,面浮喜色。
“格格的话,皇上哪有不听之理,且皇后娘娘性子温和,皇上自是怜惜一二”,拧了丝帕,替主子净面。
“我知玄烨孝顺,若非鳌拜,定与蒙古联姻。慧嫔那脾性竟与孟古青有几分相类,不堪大用”十足惋惜,族中无人。
苏麻劝慰主子宽心,皇上自幼严加管教,断然不会因一女子疏远,遂将茶碗递于大玉儿唇边。
待梳洗之后,苏麻回禀:“格格,皇后娘娘在外边候着,于您请安”。
“怎不早些回话,皇后如此候着,岂不慢待,我为尊为长,不成苛待晚辈?”责怪道。
“奴才原是想回了您,可皇后娘娘不愿扰您,只道自个儿今日来早了会子,待您梳整事毕再行禀报”,叙了前因后果。
“倒是明礼,多疼些也使得”,果真讨人喜欢,心中舒畅。
苏麻扶着大玉儿至正殿,见敏溪正端坐一旁。
立时起了身,跪叩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福寿安康”。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大玉儿见她乖巧,且服侍朴素却不失庄重,满意地叫了起。
“谢皇祖母!”,站起身,静立于前,若非皇祖母赐座,万不敢坐下。
遵规守矩姿态,愈发喜欢,笑着于其谈笑,花儿般的年岁,粉琢玉雕的样儿,连声叹道,年华已逝,老矣!
“皇祖母瞧着精气神儿十足,怎会显老,孙儿想着今日初次予皇祖母请安,莫要迟了,惹了皇祖母生气。不想孙儿竟是扰了皇祖母,下次便记得了,望皇祖母莫要恼了孙儿”,既是打趣,便不必拘谨,亦是陪笑。
“哈哈哈”,见此能说会道的小人精,心里满是欢喜,赞道:“你呀,你呀,巧心恭维皇祖母,自是疼你,又怎会怪罪于你”。
会心笑道:“皇祖母喜欢孙儿,是孙儿的福气”。
大玉儿点点头,到底是精心挑选的孙媳,无不满意之处。扫一眼她身后的奴才,疑惑:“曾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江德福予了坤宁宫做总管太监,怎的却不见管事姑姑?”
“回皇祖母的话,孙儿原是想从府中挑了来,可宫中规矩森严,需得从长计议,便作罢了。内务府呈了单子予孙儿选,可孙儿未曾主事,不知如何择人,皇祖母可否受累教教孙儿”,并非奉承,真心讨教。
“哈哈哈,汝为后宫之主,身侧自是要稳妥之人,不若命珍月去坤宁宫,正好帮衬些”,笑着端起手边的茶,热气杳杳,杯盖滑着茶水面。
“珍月姑姑在皇祖母身边伺候多年,皇祖母愿割爱于人,心胸伟岸,多谢皇祖母厚爱”,起身谢恩,“只是孙儿日后常赴慈宁宫请皇祖母赐教,望皇祖母不要烦了孙儿”,如此便是撒娇了。
“你若常来,慈宁宫倒是热闹些,皇祖母知你聪慧孝顺”,饮下热茶,佛珠撞着杯面,铛声作响。
思量一番,道:“爷爷曾训言,皇祖母乃大智慧之人,孙儿蠢笨,需得请皇祖母教予道理”。
索尼钟爱之孙,过人之处令人刮目相看。
昭妃娘娘到!门外的小太监高声唱道。
“臣妾给太皇太后,皇后娘娘请安,臣妾请安来迟,望太皇太后恕罪”,瑾昭见皇后已坐于殿内与太皇太后谈笑风生,想来已有时辰了,心下暗叫不好,即刻请了罪。
“昭妃不必如此,并未来迟,如何怪罪,快些起来罢”,即便是瞧了钮祜禄氏的面儿,也不可厚此薄彼。
“是,臣妾谢太皇太后”,小心的起了身,余光观察着太皇太后的神色,生怕惹其不愉。
“苏麻,赐座”,见她似是惧怕,便褪了些肃色。
太皇太后和蔼,散了紧张,唇边带了笑:“臣妾谢太皇太后”。
待瑾昭坐下,方开口训示:“既是进了宫,为皇上后妃,需得一心伺候。皇上前朝事忙,尔等各司其职,莫惹皇上烦忧”。
“孙儿(臣妾)谨记太皇太后教训!”,二人起身恭敬应是。
“嗯,且记住在我心里疼你们与疼皇上无二,时辰也不早了,太后应是起了,去罢”,神乏的摆了摆手。
“是!孙儿(臣妾)告退”,敏溪与瑾昭跪安,退出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