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们觉醒魂名,不是让你们欺凌他人,胡作非为的!”
法瑞锡院长将三人围在墙角,严词厉色。
他火红的头发夹杂银丝,仿佛喷薄灰烬的烈焰。沟壑已经爬上他的眉眼,碧绿的瞳孔中却仍闪烁愤怒。
衬衫与长裤俱有线头,皮夹克上破了几个洞,穿到松垮的袜子也堆到了脚踝,很明显,孤儿院的中年院长并不富裕。
原本张牙舞爪的三人组,被笼罩在法瑞锡的阴影之下,瑟瑟发抖。
“院……院长,我们错了……”
裘伽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低声细气地说。
“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院长!”
蛮格努力挺起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可靠一些。
法瑞锡的语气格外的沉:“如果不是哲宴通知我,你们是不是要把铂恩打残了?”
“院长,对不起。”须发雪白的麻因鲁说。
“不要对我说,对铂恩说!”
正在无聊地看风景的铂恩,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支起阴郁恐惧的神情,沉默着转身,往法瑞锡身后靠了靠,仰起头说:
“不用跟我道歉,我只希望,他们以后别欺负我就行了。”
裘伽连忙开口:“对……对不起,铂恩!我们不会欺负你了。”
“你们两个呢?”法瑞锡瞪视着另外两人。
“对不起!铂恩!”
“对不起。”
“铂恩,你接受他们的道歉吗?”
法瑞锡护住他的脑袋,语气低沉地问。
铂恩翻了个极小幅度的白眼,眼中闪烁着怯却,可怜巴巴地说:
“我只能接受,不是吗?”
——开玩笑,把他往死里整,还想他嘴下留情?
法瑞锡长长地,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粗糙的手掌轻轻一扫。
倏地,三人脚下的地面如棉花般柔软,令他们的腿陷入其中;而后地面又迅速板结,坚硬如初,把他们的双脚锁在地下。
“你们三个,罚站到午饭时间吧。”
“院长,院长!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拜托您……”
“或者站到晚饭时间。”
裘伽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只是看铂恩的眼神,几乎能喷出火来。
铂恩悠哉地耸了耸肩,屁颠屁颠地跟着法瑞锡离开了。
“有受伤吗?需不需要去医务室?”前往主楼的路上,法瑞锡关切地问。
“没受伤,还好院长您及时赶到了。”铂恩嘿嘿笑着。
“忍忍吧,再过两天,等他们参加完山海铁骑的选拔就没事了。”
铂恩没有说话。
两人很快到了主楼二层,法瑞锡继续说道:“跟我去办公室吧,看在你差点被揍的份上,我拿点零食给你。”
“院长,我不需要。”铂恩说,“我觉得有些闷,您跟我去天台吧。”
法瑞锡的手悬在把手上方,沉默了片刻说:“好吧。”
主楼的结构很简单:一楼食堂与储藏室,二楼教学、办公与医务室,三楼职工宿舍。
天台的视野很好,操场和对面的宿舍楼尽收眼底。
铂恩看向更远处的街区,语气有些忧郁:
“院长,我真的没办法觉醒吗?”
他的眼底有光,却不是闪耀的旭日,而是将熄的斜阳。
法瑞锡沉默地眺望远处,脸上的沟壑似乎又深了几分:“你要相信你自己,只要坚持……”
“您不用安慰我,”铂恩的声音更低了,“您知道我已经没希望了对吗?不然您不会连单独谈话都不找我!”
法瑞锡没有否认,只是掏出一支烟,对准远处的赤红。他微微眯起眼睛,语气讳莫如深:
“铂恩,有些时候,做个普通人反而是件好事。”
“但如果有机会觉醒,我愿意做任何事。”
打火机“咔嚓”点燃了香烟,法瑞锡重重闷了一口,日渐衰老的脸庞笼罩在雾中,声音仿佛也坠进烟云:
“觉醒者的世界,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
“弱者的世界最简单,他们一辈子只需要放弃。”
短暂的寂静。
有风吹从遥远的地方吹来。
它启程于西边的群魔之海,横越山重域的层峦叠嶂,穿过封海城门,将热闹的街区挑逗得顾盼生姿,才姗姗抵达塔克孤儿院。
年少的亚麻衬衫、年长的皮夹克,都在它的鼓动下猎猎作响。
“我想成为山海铁骑,还想找到我的父母,更去山重域外的地方看看,”铂恩一字一句地说,“这些是普通人做不到的。”
风吹去烟灰,让烟头更红,法瑞锡徐徐吐出烟圈,声音缥缈而沧桑:
“那你就再试试吧,也许你的身上,还有其他可能性……”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中年人的惆怅。
“怎么了?”法瑞锡弹开烟头,关切地问:“熏到你了?”
“咳,咳……不是,”铂恩夸张地捂住喉咙,摆摆手说,“风太大了,冷。”
法瑞锡闻言,自责地将夹克披在他身上,匆匆带他到二楼,找医务室的奶奶吃了两片药,便与他告别。
“铂恩,我不会劝你放弃,但是如果最后还是没觉醒魂名,你千万别做傻事。”法瑞锡说。
“谢谢您,院长。”
铂恩的眼眶热热的,朝法瑞锡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诶,门怎么开着?我忘了关门了吗……”
法瑞锡疑惑的自语声从身后传来,铂恩头皮发麻,加快脚步离开。
直到离开主楼,确定院长看不到自己后,他才拍拍胸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宿舍,“砰”地撞开了寝室门。
窗帘已经被拉上了。
只有书桌上的蜡烛,照亮刻意营造的黑暗。
哲宴坐在两张床之间的地上,润泽的墨色瞳孔被烛光照亮。
“哲宴,怎么样?”铂恩撑着门框,气喘吁吁地问。
“先关门。”哲宴不疾不徐地说。
“砰!”
“喏,小心点,不然书会散架。”
哲宴把典籍递给铂恩。
铂恩小心翼翼地接过,尽管视线昏暗,心中却澎湃得光芒万丈。他视若珍宝地抚摸破旧的封面,最终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放声大笑了起来。
总算成功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这十天的倒吊是“应激锻炼”,只有他和哲宴知道,这一切只是为了计划成功。
觉醒日当天晚上,法瑞锡院长约了所有觉醒的孩子,逐一去办公室单独谈话,记录魂名的细节,谈论与选拔有关的事情。
便在那个时候,哲宴用【流浪记】制造的眼球,看见了书架角落的典籍,于是便有了这个计划:
第一步:他故意遇上保护费三人组,并通过哲宴向院长呼救,将院长引出办公室后,同时哲宴借助魂名潜入其中。
第二步:在院长处理完三人组后,继续拖延,不让人回到办公室,为哲宴争取时间。
第三步:在哲宴得手离开,并发送暗号后;设法屏蔽院长的视线,保证哲宴成功逃离。
所以当“暗号”——也就是哲宴附在他身上的嘴,发出咳嗽声后,他将计就计,借口身体不适,让院长带他去医务室。
这么一来,院长离开了天台这个最佳观望点,哲宴便能极其顺利地脱离。
而这一切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觉醒。
觉醒魂名有四种方法:遗传,自然,转接,应激——这是帕诺斯大人说的。
遗传是天赋,自然是运气,应激是赌博。
而转接是他人的给予。
甚少有人能想到,既然魂名能被他人给予,为什么不能主动索取呢?甚至于,为什么魂名不能掠夺、复制、共享呢?
觉醒魂名,真的只有四种方法么?
亦或是说,觉醒魂名,只有四种安全的方法,而其他的方法,都可能置人于死地?
无论缘由如何,当下的现实是,铂恩和他的怪胎舍友,绕过法瑞锡院长,发现并获取了这本典籍。
铂恩把手汗往裤子抹,平复心情问道:“你看过内容了吗?”
“嗯。看了个大概,毕竟我的魂名就是干这个的。”
哲宴把领口往下拉,干净的脖子上,几枚圆凸的黑眼睛眨巴眨巴。
这瘆人的一幕,此刻在铂恩眼中亲切异常。
“书的内容怎么说?麻烦吗?”
“不麻烦,甚至可以说相当简单。所有仪式都分四部分:材料、咒文、法阵、时间;哦,还有对象,也就是你。”
“那这些东西都要去哪搞啊?”
哲勒从封底内页抽出几张泛黄、发脆的手稿。
“很幸运,附带了一份手稿。”
“我看看!用三十克鳗鱼鳞粉、一百克海盐、两克枯死的……枯死的……你来吧。”
哲宴接过手稿,鄙夷地看了铂恩几眼:
“咒文、法阵你就别管了;材料也不是什么稀奇货,总价两银币,我们应该凑得齐。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就能进行仪式。”
“呼!那就好!”
“但是,”哲宴托了托眼镜,平缓的声音,瞬间又拧紧铂恩的神经,“成功率不能保证,而且你搞不好会死。”
“所以?”
橘黄色的夜里,少年们相视一笑,神情隐秘而自信。
典籍的封面早已模糊,但鎏金烫刻的标题,依旧在烛光下熠熠发亮。
——《召唤觉醒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