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廊道中,缅因的双眼像是两团鬼火,冰冷地闪烁着,悠悠靠近下层船舱。
尽管虎皮大猫身高半米,体态如同年轻的猛虎;但是她的步伐依旧轻盈,脚底厚实的肉垫,让她能悄无声息地踏下阶梯;柔软的身体,让她能如液体般流畅地转身。
她的双耳竖起,细细聆听四面八方的讯息;尾巴保持翘起,随时准备着跳跃扑腾。
潮湿、阴冷、逼仄的墙壁,让大猫不情愿地加快了脚步,抵达了下层船舱。
像约定好的那样,她抬起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摩挲地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缅因肉乎乎的背脊上,有什么挣脱开了茸毛,发出四道清幽的光线,在她身上四处游移,最终移到了她的下巴、尾巴末端、额头和背脊中央。
“缅因,开始搜索吧。”她的身上传出哲宴的声音,“第一轮搜索,先笼统地在底层船舱绕一圈。”
大猫见怪不管地昂起脑袋,任由那些器官如虱子乱窜,匀速地向前行进。
空气中弥漫着各式各样的气息,劣质的香水、淡淡的血腥、酸臭的汗垢、熟悉的泥土。
某些气味,让它差点驻足,但在哲宴持续不断的指示下,大猫仍是没有停歇地绕了两圈。
底层船舱的结构,与中层船舱并没有太大区别。她沿着直线行走,拐过一个直角后,继续走直线,拐过第二个直角……
很明显,底层所有房间也拼凑成了正方形,占据船舱的中间部位,而房间与船舱之间的夹道,则供来往的船员行走。
“又是正方形么……”嘴巴传来困惑的声音。
“如果是客舱正方形还说得通,但是货舱……”
“的确,从外观上来说,这整艘船都有点四四方方。”
潮湿的过道让缅因心生厌烦,她所处的位置,正好有着令人厌烦的血腥味。于是她用尾巴轻拍地面,提醒哲宴不要喋喋不休地讨论,继续进行调查。
“咳,咳。”哲宴意识到了她的烦躁,继续出声说道:“接下来放慢速度,具体调查这些房间都是什么。”
随着哲宴的指示,大猫心领神会地抬高尾巴,让尾巴上的夜明珠充当手电筒,照亮墙壁和房门上标识文字。
“淡水储存室、蔬菜储存室、水果……”
随着她慢吞吞的脚步,哲宴逐个念出了房间的名称。
而在这途中,缅因时而乖驯地舔舔地面,时而不耐烦地靠墙走。
“好了,缅因,”在走完一圈后,哲宴出声提示道,“现在,你慢慢地走到楼梯附近吧。”
大猫的尾巴轻轻摩挲地面,作出似有若无的回应后,步伐慵懒地靠近了楼梯。
蓦地,微茫的光照亮的楼梯的拐角处——那绝不是夜明珠、猫眼所散发的冷光,而是煤油灯所发出的,温热的光团!
与此同时,她也嗅到了人类的气味。
“别出声!”哲宴即刻提醒道。
缅因正要本能地叫唤,甫一经提醒,立即阖上猫眼,体内发出微不可闻的“噗”声响,化作逐渐隐没的鲜红绒毛,消散在空气中。
八枚器官失去了住所,如同蒲公英散落,迅速朝四周飘飞,各自寻找安身之所。
楼梯拐角的人加快了脚步,迅速走进底层船舱,煤油灯的光团晃晃荡荡,在墙上映出这人细长的影子。
八枚器官中,唯一的眼球注视着人影的一举一动,突然,油灯熄灭了,底层船舱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
器官们如同壁虎,一动不动地附在墙上,没有挪动。
同样黑暗的房间里,哲宴很清楚,那个下到底层船舱的人还在。
听见缅因消失的细微声响,对方并没有逃跑,反倒加速逼近,说明对方不是其他房间里的选手,而是一名领军!
身着灰蓝盔甲的领军,行动起来却悄无声息,甚至于缅因都要看见灯光,闻到味道才能发现,这其中必然少不了魂名作祟。
桑霍的魂名是光线发射,阿芳蒙是治愈,蓓拉乔的魂名和植物有关,那么就剩下锋奈了。
“哲宴,怎么样了啊?怎么缅因突然回来了?”考渥的声音很急。
“别说话,哲宴肯定遇到状况了!”黑暗中,铂恩用气声严厉地说道。
房间随即陷入了寂静,重新为哲宴提供了思考空间。
布设在底层的八枚器官中,有四枚衔着夜明珠的嘴,还有一组普通的眼耳口鼻,此刻正散落在船舱各处。
得益于锋奈主动吹熄了油灯,那些攀附在墙壁上的器官,悄无声息地栖息于黑暗中,不会被那双机敏的异色瞳所发现。
只是,为什么锋奈要吹熄油灯呢?
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三秒。
第一秒,他想到了锋奈的行动悄无声息,吹熄油灯,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在暗中捕捉到违规进入底层的人。
第二秒,他想到锋奈提灯行走,必然没有夜视能力,吹熄油灯,就无法看见违规者。
第三秒,某个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躺下!”哲宴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喝道。
“啊?”似乎有人被惊到了。
哲宴顾不得室友们的反应,瞬间躺倒。
第五秒,钥匙在锁眼内的旋动、门把手的转动、带风的门扇混合成“咔”的一声!
油灯猝不及防地照亮寝室,迅猛的开门引起的气流,震得被褥猎猎作响!
——从一开始,锋奈就是要直取要害!
哲宴咬住自己的嘴唇,逼迫自己放慢呼吸声。他知道锋奈就站在那里,但光是维持此刻的镇静,就已经用尽全力。
应该假装被吵醒吗?还是假装睡着?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吗?锋奈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谁啊!”近乎发怒的声音,及时地拯救了沉默,“好好睡觉不……领军大人!”
——铂恩的声音很响,响得足够其他人被吵醒。
哲宴不再犹豫,伸着懒腰爬起身,另一头,考渥的姿态更为浮夸,一脸惊愕地下了床,毕恭毕敬地说:
“锋奈大人,您好!”
这名精瘦利落的领军,就提着油灯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们一一站到面前,神情有恭敬也有畏惧。
他身上那股活跃灵动的气质,变成了一种冷漠、静谧而镇定的氛围,仿佛沉着狩猎的毒蛇,令少年们打心底地发寒。
火光在玻璃灯罩中燃烧着,借助着橘黄色的光,众人看见了锋奈的双眼。
极具标志性的异色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颗冰蓝的瞳孔,凝固了所有热烈与激昂,只剩下绝对的平静。
“这就是……他的魂名么?”
看着锋奈变色的眼睛,哲宴的大脑快速运转。
锋奈把光源靠近桌上未点燃的油灯,看了眼油量,手掌抚过灯罩,用近乎机械的语调说道:
“是你们吧?”
考渥的脸色骤然变了,脱口而出道:“不……”
“是什么?锋奈大人?”迪尼抢先问道。
精瘦利落的领军眯着眼,注视了考渥片刻。小胖子浑身大汗淋漓,两片嘴唇嗫嚅着什么,半是惊惶,半是胆怯地看着他。
领军又瞟了眼另外三人:迪尼的的衣服还湿着;铂恩的胸口微微起伏,上衣已经湿了;至于哲宴,额头上的汗水,已经顺着太阳穴流下。
空气中弥漫着的汗水味,哲宴他用余光瞥视着同伴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流汗,说明在不久之前,他们进行过一些活动。
但油灯内过半的油量、灯罩冰冷的温度,却又显示了他们早已熄灯。
——这是破绽。
“对不起……锋奈大人,的确是我们。”
突然之间,铂恩捂着肚子,慢慢地弯下腰,神色痛苦地说:
“我们不是有意要吵醒您的,只是晕船实在太痛了……如果不吹掉油灯,看见床板一直晃会更……”
完全惊呆的考渥矗立在原地,脸色发青,双唇颤抖,甚至忘了和铂恩配合。殊不知这副呆怔难受的模样,正是最好的表演。
而迪尼调整了呼吸频率,听起来又压抑又痛苦。
——用伪装的痛苦,合理地释放紧张。
锋奈的瞳孔中未起一丝波澜,仍旧蓝得冷漠。但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已经重新握紧了油灯的提手。
“习惯就好。”
他淡淡地丢下这句话,如同游魂鬼火,无声无息地朝门外走去。
少年们仍旧维持着痛苦的姿态,直到廊道上拖着的光尾彻底消失,眼前重新陷入黑暗,铂恩才摸索着关上了房门,一屁股坐在床上。
“咚。”考渥两腿发软,直接跌到了地上。
便是迪尼和哲宴,也扶着床沿休息了片刻,才重新爬到上铺。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只要一说话,锋奈如鬼魅般的身影,就会重新出现在房间内。
过了许久,漆黑中才响起铂恩颤抖,却坚定的声音:
“继续吧,哲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