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的皓月缓缓攀上清澈的夜空。宁静中徐徐的清风吹进村子,拨动草木,勾起几声犬吠。
这本该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但他们来了!纷繁的马蹄踏破寂静,几十柄火把穿过密密的山林,顺着东边的山路涌入小小的卓家村,击碎整个村庄的清梦。
父亲被阵阵的犬吠声惊醒,起身,透过窗子望见外面一串串晃动的影子,回身把我从床上拽起来,胡乱地裹上衣服,挟住,出屋门,跳出院子,躲在一面残破的土墙后。
我在这一连串的颠簸下醒来,搓着眼睛,模糊中看见一群头戴斗笠,身着锦衣的黑影。他们手执火把,骑着马,在村子里默不作声又行动有序地纵起火来。
“他们不是……”
父亲急忙捂住我的嘴,示意他都知道,然后摇头让我不要作声。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听见不远的院子里传来刘二叔开门的声音和他一如既往的叫骂。不过这次没有人回答他,作答的是一连几声闷闷的弓弦响。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凄厉哭喊刺破沉寂,整个村子仿佛在这个刹那滚沸起来,铜锣声,弩箭声,讨饶声,马蹄声,犬吠声,马铃声以及毕毕剥剥的火声登时而起。
父亲紧紧攥着我的手腕,趁着这阵混乱向北逃出不远,转过一个拐角,迎面正撞上一骑。
那人用火把点着屋角的茅草,看着父亲,轻轻策动缰绳,拨转马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的村民。
父亲借着闪动的火光看见那人左手上握着的一把饱弩,悄悄将我挡在身后,缓步后退。
那人收起弓弩,扔下火把,抽出马刀,大喝一声,催马朝着父亲杀过来。
父亲一把将我推开,飞身躲开这一刀,在他勒马转身的空当拽起我紧走数步,踹倒王二哥家的篱笆,躲在院里的一颗大树后。
那人没有追进来。缓缓的马铃声在院外盘桓了些许,最终杀向别处。
父亲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抱着我从院子的另一边翻出去,继续向北,跌跌撞撞地跑了许久,来到卓木叔家门口的那棵槐树下。
三间规整的草房已经烧着了大半。熊熊的赤蟒在茅草的屋顶上来回翻舞,将本来就不大地院子灼得通红。大黄小黄不知去向。
卓木叔从马棚里小心地探出头来,将父亲和我叫过去。
“有多少人?”卓木叔问。
“二三十!”父亲答。
“秃鹫不是说只要……”卓木婶问。
“秃鹫应该出事了!”父亲答。
“这些以后再说。马我已经备好了。青葵,你和丰年乘这匹快马。”卓木叔把马缰扔给父亲,又回头对卓木婶说,“姵姵,你委屈一点,这驮马虽然……”
“不行!这群人是有备而来,西面的路肯定被封死了,东边也一样,想出去只能走北边,那条荒路只有你熟!”
“那你呢?”卓木叔问。
“我走不了了!”父亲拿开手,露出腿上的伤口。
卓木叔俯身想去查看。
“哎呀!来不及了!”父亲拦下卓木叔,“他们是冲我来的。我去做个了断也许能救大伙,如果不能,你和姵姵带上丰年赶紧走!”
“可……”卓木叔细想了想,也只有这样,“好吧!”
“去把钢叉和猎弩找给我。”
卓木叔“哎”了一声,转身去翻找。
父亲将我交到卓木婶手里,说了三遍拜托,然后蹲下身来,红着眼睛,摸了摸我的头,佯装从容地笑了,“好样的,丰年。以后你多听卓木叔和卓木婶的话!”
我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满眼泪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听到没!”父亲重重地问。
“嗯,嗯,嗯!”我不住的点头,大大小小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懂事!”父亲亲了一下我的额头,起身接过钢叉和猎弩,出了马棚。
卓木婶紧紧地抱住我,生怕我惹出什么乱子。我没那么不懂事,没有闹,也没有喊,只是看着父亲的背影一寸寸被黑暗吞噬,直至消失不见。
一束烟花冲上夜空,耀眼的光亮瞬间笼罩了整个卓家村。阵阵的马铃声开始朝烟花升起的方向汇集。
嘈杂中有人叫嚷起来,“说甚么鸟话!你又识他不得!若是坏了勾当,怎与盟主回话!”
我没有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卓木叔听懂了,牵着驮马悄悄出了马棚。卓木婶一手牵马,一手领着我,紧跟出去。
就在迈出马棚的这个霎那,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几声马铃的清响,随后是一声闷闷的弓弦响。一枚弩箭笔直地飞来,刺穿卓木婶的脖颈。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打在我的脸上,滚烫!我全身震了一下,瞪大眼睛一动不敢动,呼吸连同牙齿不停地颤抖。卓木叔也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接住卓木婶的身子,用手捂住冒着血的伤口,反复叫着卓木婶的名字。
卓木婶推着卓木叔,弥留之际只含糊地说了一个字,“走!”
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难过。卓木叔低低地叫了一声“哎呀”,轻缓地放下卓木婶,抱起我翻身上马。
快马冲出院子,路过的所有房子都在燃烧。红彤彤的火光里人们四散奔逃。我坐在卓木叔身前,纷乱中一眼找到了小喃。她裹着一条单子,赤着脚,手足无措地站在路中。
“小喃!是小喃!”我指给卓木叔看。
卓木叔无话,稍稍放慢速度,奔跑中弯腰一把将小喃捞起,放在我身前,让我好好抱住。
逃出很远很远,卓木叔勒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小小的村庄已经被烧成一团盛大的篝火,鲜血般殷红的火焰浸染着村子上方的那片天空。再没有什么卓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