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暮,苏达裹着一身的泥急匆匆地往山下赶。连着走了两个小时,她的腿现在微微发抖。
接连下了几天雨,山里大雾笼罩,停放在路边空地上的小甲壳虫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大红尾灯的轮廓。空地是供来往司机掉头用的,乡下的环山公路实在是窄,空地旁的小路是进山的唯一通道。
苏达很着急,再过不久天就要完全黑了,大雾天在山里开夜车十分危险。
再有几步路就到了,她一晃神,没注意,正好一脚踩到了滑腻腻的泥巴上,呱唧!又坐了个屁墩。
苏达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和腰。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摔了多少跤了,手被蹭破了,绑在腰间的黑色大衣上沾满了大块的土黄色泥斑。
虽然遇见这样的天气让人崩溃,但是苏达每年都会回老家给她爸上坟.
苏达以前是跟着姐姐来,但是她心疼姐姐做生意太忙,所以自从三年前她拿到驾照后就从姐姐手里接下了这个活儿。
当年她父亲过世时苏达还只有不到六岁,那时的她还不太能明白“过世”的含义,她没能深刻体会妈妈和姐姐悲痛欲绝的心情,但看着他们撕心裂肺的表情,她害怕地哇哇大哭。
妈妈和姐姐很好地保护着她长大,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心中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在不断发酵,她说不上这种感觉是什么,从哪来。
最近一个月,她经常梦见一个男人。梦里的男人脸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一直在呼唤苏达。可能是男人呼唤她时叫了她的小名,苏达直觉那是她父亲。所以她从队里请了假,即使下着大雨,她也决定上山去看看她父亲。
直到现在苏达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的坟地会被安置在大山深处,虽然农村的习惯是各家各户自己置办坟地,风水师给父亲找的安息之地背山面水,是块风水宝地,但是一年到头只有少量村民会来砍柴挖笋的地方真是太孤寂了。所以苏达想,可能是爸爸感到孤单了给我托梦让我去看他。
眼看着就要到停车的空地了,苏达松了口气,看这天色,努努力还是能在天黑前出山。
走到印象之中停车的地方,她惊讶地发现车不见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腾然升空,霎时间,她的冷汗就出来了,她镇定了一会,自言自语道,“肯定是雾太大了我没看见,这空地不大,车肯定就在这的!”给自己打完气,她开始搜索空地,一圈,两圈,三圈,啥也没有,整片空地啥也没有。
有人偷车!这深山老林的竟然有人偷车!
第二个想法马上就出现在了她脑中,报警,得赶紧报警,先不说自己的小甲壳虫找不找得回来,这里离最近的镇子还有一个小时车程,深山,大雾,再加上走几段就能遇上急弯的狭窄公路,苏达不认为自己能走得出去。
要是出不去在这露营可能会被冻死,苏达心里开始害怕。
她掏出手机,定睛一看手机顶端显示信号为无。
慌了,这下苏达是真的慌了。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秋衣。
怎么办,怎么办?
一阵大风吹来,雾稍稍散了些,“阿嚏!”苏达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泪眼婆娑的她突然发现前方公路旁好像有人。
她迅速擦干被喷嚏逼出来的泪水,睁大眼一看,没错,就是个人!看那身形像是个中学生。惊喜在这一瞬间又占领了高地。
“哎!小朋友!小朋友!”苏达扯着嗓子就开始大喊。苏达心想,这小孩肯定是附近村子里的,只要跟着他,今晚的住宿应该是没问题了。
那小孩转过身来,满脸疑惑。苏达势如脱兔,狂奔到了少年跟前,当她看清楚眼前的人的时候,她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小孩,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
这少年面庞清秀,白白净净的,双眼大而有神,就是有点矮,看起来像个初中生。他穿得很奇怪,身上穿的既不是羽绒服也不是棉袄,而是一件白色裘皮大衣,难怪远远地看起来有点壮的。他戴着一顶布兜样子的帽子,帽子的后部及两侧有长长的帽裙垂下,遮住了他的双耳与肩背。脚蹬着一双皮靴子,鞋头不知道占了什么绿色的粉末,亮晶晶的。
看起来像个农村土豪家的傻儿子,苏达心里想。
少年似乎是被女子兔起凫举的架势惊住了,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机警地盯着苏达。
眼前这个女人,眉宇之间有一股轻灵之气,双目清澈明亮、巴掌大的小脸桃腮带笑,小巧玲珑的鼻子上还带着汗珠,一头乌黑的直发散漫地披着,既没有梳成髻也没有扎成辫子,她的穿着也很奇怪,腰上像绑着一床被子。
“你好,你是这儿的村民吧?是这样,我是从外边镇上来的,我来这儿给我爸上坟,可是开来的车被偷了,这儿没信号,打不了电话,报不了警。看这天色,我也走不出去,能不能请你带我去你村子里找个可以住宿的地方?”苏达气喘吁吁地说。
“你说你是来上坟的?你是什么人?”少年听说苏达是来上坟的面色一沉,扭头就要跑。
“哎,你别跑啊,我就是外面镇上来的,不是坏人,上个坟有什么奇怪的?”苏达一见少年开始逃跑,拔腿就追。
“真的,你停下,我指给你看,我就是从那个路口上山去的。”苏达扭头想指那条上山的小路给少年看,可是她愣住了。
停车的空地和小甲壳虫一样,消失了。苏达停下脚步,不再去追赶少年,她环顾四周,发现水泥公路也消失了,她正站在一条荒草萋萋的黄土路上。来时看见的低矮山峰变得高大而险峻,将苏达所处的地方环绕起来,形成一种压迫之势。对面山上原本有一处采石场和一座通信基站,此时也全部消失。参天的古木漫山遍野。整片山白雾缭绕如仙境一般。山林深处传来几声虎啸震得苏达回过神来。
这是到了哪?
苏达感觉既委屈又害怕。她又冷又累,不仅车丢了,家回不了,还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苏达回想起自己从上山到下山,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怎么会跑到这样的原始森林里来?
苏达跌坐在地上发懵,眼泪就不争气涌了出来。
少年听见苏达的哭声后停了下来,远远地站了一会,抓了抓脑袋又小步跑了过来。
“你哭什么?”少年见苏达小脸憋得通红,眼泪糊了满脸还不停吸鼻涕的样子有点想笑。
“那你跑什么?这是哪儿啊这,呜呜呜呜,我不是坏人,你非跑,现在好了,来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呜呜呜呜,我车也没了,又跑出了一身汗,呜呜呜呜,冷死了。”
“这里是邬林,你不认识这里吗?”
苏达哭了一阵止住了,“你是说,这里不是元塘村,是邬林?元塘村呢?你能不能带我回元塘村?”
“我不知道你说的元塘村是个什么地方”少年摇摇头,“这里没有一个叫元塘村的地方,方圆百里是没有的。”
不行,不能哭了,苏达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思绪。眼前的少年不像是在开玩笑。从周围环境变化以及少年的穿着打扮来看,这里根本不是自己原来所在的地方。
苏达心中一动,我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她清了清嗓子对少年说,“我是长少区新进的巡特警员,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就理解成我是好人就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上山祭坟反应如此强烈,但是你看现在天色这么晚了,你能不能先带我去找个能落脚的地儿?”
少年见这个女子一脸正气,身上又毫无灵气的样子,想了想,答应道,“你跟我来吧。”便消失在了树林中。
苏达一看人不见了,着急地打开手机电筒,喊道,“你哪去了?你慢点,我看不见路。”
少年又倏地一下出现在了苏达身边,指着手机问“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还能发出这么明亮的光?”
“这是手机电筒,照明用的,太黑了我看不见。”苏达回答。
少年撇撇嘴,“你们人类就是麻烦,总得倚靠些这样的小玩意。”
他说着就在苏达面前蹲了下来,“我背着你走吧,你走得太慢了,你把这个东西收起来,太亮了我看不见。”
苏达觉得奇怪,这个少年难道不是人类?
“你慢点走不就好了,山里这么黑,不照明怎么走?你走太快了容易摔倒。我们还是慢慢走吧。”
少年站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抱起苏达,“就按你们凡人的走路速度,天亮了都走不到村子。”
苏达脸红了,立马挣脱他的怀抱跳了下来,“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走,你这么小小个子怎么背我?”
少年用手拍了拍苏达的脑袋,比划了一下,淡淡地说了句“你也没比我高,我再过两天就会长高。”
紧接着少年又蹲了下来,这次他语气明显不耐烦道,“你上不上来?不上来就只能摸黑走路了,你肯定跟不上我,别磨蹭了,再晚一点野外很危险,当心狼来叼你。”
苏达抿了抿嘴,这小屁孩怎么这么没耐心。
少年的背影单薄而坚持,苏达不再犹豫,趴在了少年背上,她被少年身上的皮裘紧紧包裹住,还挺暖和的,她心想。
夜深了,风也起来了,一个小小的少年背着一个小小的女子在林中飞快穿梭。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大多如此,多数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还容易产生误会。这时的苏达还不知道,当繁华落尽,世事飘散,最初的来人还陪在身边,这是一种怎样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