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雪带着他们七拐八绕,最终在永安坊一条荒废巷子的枯井前停了下来。
宋晚拂:“你不要跟我说元乙众的儿子在这口井下面。”
“正是,井下面有条密道,跳下去就行了。”胡小雪一马当先,撸起袖子往井里爬去。
然后就卡在井口了。
“帮我一下!”他伸出一只胖手向上挥着。
金花上前,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一声闷响过后,胡小雪的声音从井底传出:“下来吧!下来。”
金花第二个下去,然后是宋陵提着宋晚拂的两只胳膊将她小心地放下井,金花在底下接着。
所有人都下到井底之后,胡小雪掏出火折子点着,照着边上的几块青砖,敲了三下。就见一面砖墙自动移开,露出可供一人出入的缺口。
胡小雪:“跟着我走。”
宋晚拂跟在他后面,金花、宋陵垫后,依次走了进去。这是一条狭窄的地下密道,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开阔地界。
只见前面一巨大闸门,两个打手装扮的男人持刀守在门前。胡小雪上前对他们略微点头示意,其中一人便打开闸门开关,让他们进去了。
闸门之后别有洞天,里面灯火煌煌,无数石砖搭建的房间交错相隔,能看得出总体布局很大,却又似迷宫隧道一般。
他们一路进来,没有遇到多少人。却能一直听到赌徒恩客的嘈杂声、嬉笑声,似从隔墙、从外边传来。
“这到底是些什么地方?”宋陵忍不住附耳同宋晚拂嘀咕。
宋晚拂:“胡大郎一直混迹长安黑市,长安地下城是他的地盘。走卒时妖、盗窃娼赌,这里是长安不见光的一面。”
宋陵惊异的目光就未在宋晚拂身上断过。
最后他们停在一个不起眼的砖石房间,胡小雪直接上前推开门,示意他们走进去。
里面依旧是昏暗无日光,两只青铜双耳兽首火盆上燃着熊熊炭火,此外便只有一案一席。一个身披黑色裘衣,白发垂散,戴着漆木獠牙面具的人坐于席上,正垂头看案上一卷分辨不出内容的卷轴。
见有人进来,他发出苍老嘶哑的声音:“你带谁来了?”
“元澜,这是宋家的后人,我带来见你,你可以将那些东西交给他们。”胡小雪说。
宋晚拂眉头一皱,这人是元澜?分明像个垂暮老者!
被叫元澜的人抬起头,一瞬间仿佛身板也正挺了许多。他注视他们良久,忽然伸出手来,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我是元澜。”
面具下露出的是一张极俊秀的年轻男子容颜,与他一头散落的白发和苍老的声音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宋陵与宋晚拂也行礼,自报名号。
元澜在听完胡小雪所说之后,脸上神色并无波动,只是一双黑蝶般的眼睛挥扑闪动,如死灰中复燃的星火。
他伸手在案几底摸索了一下,身后的一道暗门轰然打开。
“你们随我来吧!”
他作势要起身,胡小雪忙上前搀扶他。宋晚拂这才发现元澜的双腿似有残疾。
他们跟着元澜走进那道暗门,里边是一个小型密室。元澜从一道格子出取出一个铜盒,交给了宋晚拂。
“我自幼好读书,不喜经商。父亲也希望我能考取功名,脱掉我们家世代商户的帽子。”元澜嘶哑的声音说。
“但是商人之子不得入仕,纵然我一身学识,也无处施展。因此父亲才会铤而走险,以钱财支持太子,参与党争。就是为了能挣个官身,让我有机会科考。当年那五万段绢布,是圣人许诺赐封奉议郎,父亲才献出来作镇海平叛之军费的。最后竟成了那群财狼口中,我父支持谋逆的钱财!”
元澜讲到这里,忽然将手中的面具覆在脸上,弯腰癫狂大笑起来。
“谋逆之罪,证据确凿,满门抄斩啊!我就是个祸害啊!若不是为了我那功名科考的痴心妄想,父亲怎会举家迁往京城,最后连累所有族人都死了。后来伍老收留我作义子,待我如亲儿。我却生生克死了我义父,害他身首异处至今未能入土为安。为什么就我还活着啊!”
他声音本就苍老怪异,如今伴着凄厉笑音更是瘆人。胡小雪只能不断抚其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宋晚拂却注意到了他话里所提之人。
“伍老?可是那个神秘的长安黑市老大?”
“正是。”胡小雪说:“当年我救下元澜,却根本出不了长安城,只能将他藏在地下钱庄,但终究人多眼杂。幸得伍老收留,他势力大,手段多。认元澜为义子,给安排了新的身份。才得以在长安存活。”
“但我之前却听得关于伍老的一件怪事。”宋陵皱眉道:“说是伍老寿命将至,竟行使巫祝之术,以肉身移魂之法续命。为此还专门收养了一个义子,作为其新的肉身。但听说遭了反噬,如今虽能以新肉身继续活于世上,却头发尽白,声音苍老,容貌可怖,只能以面具示人。”
他说到这里,和宋晚拂几个齐齐看向元澜。
不过半刻之间,元澜已经恢复极度平静状态。他缓缓直起了身子,手持面具仍覆脸上。
他说:“我就是现在的伍老。”
胡小雪:“真正的伍老在收留元澜不久后,就死于手下的叛变。当时情况太过复杂,我和元澜在解决了那些叛徒之后,知道一旦伍老已死的消息放出去,长安黑市将会大乱,那么多人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元澜亦会再次陷入危险。因此我们才决定,让元澜戴上面具以伍老的身份活着,对外,便放出了那样的说法。”
宋陵:“真有人信啊?我从前只当是谣传。”
胡小雪:“伍老平生神秘强大,外界关于他的恐怖传闻本就有许多。这样做,多少能起到震慑作用。”
宋晚拂:“那元澜的白发和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胡小雪:“他入狱时被人灌了滚油……”
宋陵不由得嗓子一疼。
面具下元澜一声苦笑:“地狱里走过一遭,少年便白了头。”
“我以这副残躯苟活至今,为了就是有朝一日要报这血海深仇。你说你要翻案,要变这长安的天,好啊!”
元澜双臂一挥:“我如今就是长安地下城的老大,你要钱,要人,我都能给!我只求你,要成功。”
宋晚拂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铜盒:“当年整个谋逆事件就是一场捏造与陷害,令尊无辜,我父与朝中三十六位冤死的官员亦无辜。我们这些活着的后人更是如身处地狱苦海,唯有让他们的冤屈洗清,让奸人受惩,才能解脱。”
三人回去时,租了一辆马车。宋晚拂怀里揣着胡小雪给的厚厚一沓银票,手中捧着那个装着证据的铜盒,低头沉思。
宋陵亦在沉思,只不过他盯着的是宋晚拂,忽然开口问:
“你到底,是不是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