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稀稀点点的落着毛毛细雨。
到底是个习武的身子,仙道又不浅,在病榻上百般无聊的卧了一日,重毓便鲤鱼打挺般的爬了起来。
那夜偷袭她的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招招狠厉致命,若不是她躲闪得快,肩骨处险些被那人一掌拍碎。虽避了过去,却仍是落下了些伤,一时剑都拿不起。
重毓探出身子朝窗外瞧了瞧,随即取下了挂在墙上的油纸伞。
“阿毓,你要出去?”颜儒胥看见了,忙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问。
“佛如说没米了,得买点。”
“嘿嘿,我来帮你,外头还下着雨呢!”
斜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的玄稚却嗤笑了一声,抚着身上毛茸茸的扁七,懒洋洋地问:“颜儒胥,你一个人去不就行了,偷懒也得找个好由头啊。”
颜儒胥斜玄稚一眼,冷哼道:“小爷我素来不屑与傻瓜论短长,不理你!”他脑袋一扭,接过重毓手里的伞。
这人心里那点花花肠子重毓自然再清楚不过,帮忙是假,偷闲倒是真。她无可奈何地看了眼嬉皮笑脸的颜儒胥,负手而去,颜儒胥忙举伞跟上。
自打姝玉的传闻复起,生意是越发冷清了。
年前唐佛如虽请来了冰糖做门童,可那孩子不过当了几日便又操起了本行,说是怕丢了孙老爷子的手艺,还是觉得卖糖葫芦有意思。玄稚又是个懒性子,每日只知道喝酒逗猫儿,有他没他几乎没什么太大区别。
每日傻坐在柜台处,纵然是重毓也觉着无聊,更不必说是向来好动的颜儒胥。
“姑娘,老身这米可不是一般米啊!你瞧瞧,你摸摸,晶莹剔透,圆润如玉,可不是青葵能种出来的!”
重毓饶有兴致的抓了一小把瞧了瞧,与掌柜商谈起来。
“不多不少,一两一斤!”
“贵了些,三斤二两的价,我先要点回去试试软糯,如何?”
“你这也忒厉害了些,这价……”
见她们二人争得正起劲,颜儒胥贼兮兮地偷偷拿走了方才放在墙角处的雨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出了店门。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逛逛怎么成。
正是初春,这雨绵绵不断,下得颇有些撩人。
路上的行人并不太多,一个个都撑着花伞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赏着树上新生的嫩芽,一场春雨似乎把平日城里的戾气和不耐都洗净了去。
前些日子听说墨竹坊出了几款新墨,正好去看看。
“咦,那处在做什么?”
远远的便听见有人在叫好了。
颜儒胥遥遥望去,却只隐隐约约间或在人群中瞧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似乎是在卖艺。不远处另有一团人半围着,却不比这边热闹,也看不出是在做什么。
鬼使神差般,他走了过去。
原是个姑娘在跳舞。
眉间一点绛色,双目黑白分明,眼波流转如水。这女子生得虽不算绝色,眉眼之间的神韵却格外动人心弦。
她手里握一把秋枫伞,雨水伴着身姿淋漓而飞,直惹得众人连声叫好,似乎都忘了自己被打湿了的衣服。颜儒胥抿嘴一笑,美色当前,果然旁的都是浮云了。
奇怪,这女子是在看我么?
颜儒胥不由老脸一红,腆着脸对那姑娘微微一笑。姑娘神态不变,身姿依旧动人,只是看颜儒胥的时间越发明目张胆起来。
正瞧得起劲,不远处那团却突然叫起了好。
颜儒胥不禁朝那处看去。
那处围卖艺的竟一个背着书箧的布衣书生。
颜儒胥瞧见书生双手抱拳,嘴角噙着笑意,正朝看客作揖。举手投足间风雅尽显,叫人不由想起“面如寇玉”一词来。
倒是生了副好皮囊,可惜是个鬼。
他略为惋惜的摇了摇头,重新看起了女子。
“小兄弟,你这幅画多少银子,我买了!”
“啧,你说买就买?我说话了吗?我出一百两!”
“边去,我二百两!”
那边嘲杂起来,惹得颜儒胥心烦意乱。
什么画能卖二百两?
“承蒙各位厚爱,小生的画向来只赠与有缘人,实在对不住。”
温润的男声隐隐传来,颜儒胥不禁笑出了声。旁人斜了他一眼,似是怪他扰了自己看美人的兴致。
“这年头的文人还真有意思,有钱不赚!”
“那你看看,我们这儿,有你的有缘人没?”
美人儿朝颜儒胥柔柔一笑。
颜儒胥傻愣愣地看着,盯着那女子瞧出了神。
但听得伞骨脆响一声,平平无奇的油纸伞上突然悠悠现出了一副模模糊糊的水墨画。
画上一公子,一书童,执伞立于山河间。
大雪纷飞。
你瞧,下头可是万丈深渊,摔下去骨头都捡不着。
你怕不怕?
不知是谁,突然推了一把颜儒胥。
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却被人扶住了。悬崖仿佛就在眼前一般,直吓得颜儒胥惊叫了起来,待回过神时,方发现原来扶住他的是方才那远处作画的书生。
“……多谢。”
颜儒胥讪讪开口,却发觉脸上好像有些湿。
他抬手抹了一把,竟是水。
一卷画递到了他面前。
犹疑着展开,众人不禁惊呼,一时热闹非凡。
这书生的画竟和那女子的伞上显出来的水墨画一模一样。若是青葵妖类作出来的戏法自然是没什么稀奇,可这两人,一人一鬼,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很奇怪,这画上没有术法,颜儒胥却控制不了他的手。
手止不住的颤抖。
这伞怎么还漏水呢?
“切,原来是串通好的!”
“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颜儒胥抬眼看去,那女子和书生共伞而立,正忧切地看着他。
他喃喃自语,嘴里念着首从未记过的诗。
眼前一片模糊。
原来这便是他的因果。可具体说来是什么呢?他竟忘了个干净。只是难受,难受得要命。
初见这少年时,温时乔便觉他身上浩气凛然,知道不是普通的青葵妖类。虽知这人没有恶意,可看到他突然哭起来时,还是不由心生胆怯,往后退了一步。
“哥哥,此人莫不——”
温时乔话还未说完,便听得一声闷响,吓得她又往宁知游身后躲了了一步。见哥哥没有动,她方才怯怯地探出一个脑袋来,原是方才哭得泪流满面的男子昏倒在了地上。
她小心翼翼的晃了晃宁知游的胳膊,看着他的侧脸。
咦?
宁知游回过神来,呆愣地看着她。
“哥哥,怎么办?”
宁知游蹙了蹙眉,蹲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的伞,为那少年撑着。只见少年腰间别着块玉佩,上头清秀倦逸地刻着“凉风栈”。
温时乔凑过去瞧见了那三个,不禁叹了口气。
“这人莫不是那个黑心掌柜派来讨债的,存心讹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