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晚间，公孙霖嘉安顿着孩子们睡下后，便往许继飞的书房走去。
裕京的冬天实在有些冷，尤其是在夜里，呼出来的气似乎都能凝成雪花落下。
公孙霖嘉轻轻推开书房门，见到许继飞正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托着腮发呆，她轻轻关上门走了过去，注意到桌上有一首诗，墨迹还未干透。
许继飞发现公孙霖嘉不知何时已到了身旁，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容轻轻喊了她一声：“公主……”换了个姿势，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公孙霖嘉微微一笑，靠在书桌旁温柔地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关切地说道：“从你回来到现在，好像情绪都有些低落，是有心事吗？”
许继飞看着她，似乎有些苦恼，沉默片刻后，说道：“前些日子递给陛下的奏本，一直没消息……今日，处理结果出来了……”
“嗯……”公孙霖嘉若有所思地翘了翘嘴，说道：“方便透露是哪方面的吗？”
“就是，周其贵一伙私屯民田的事情……”许继飞说着，无奈地叹了口长气。
62
周其贵是皇后周婧亡兄周琰的独子，周后上位以后，给族人谋了不少好处，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然周其贵也被封了个正五品的文散官。
周其贵此人飞扬跋扈，仗着是皇亲国戚，平日里没少胡作非为，公孙宇哲登基的头一年里，监事阁教训过他一次，规矩了一段时间，可后来因为皇帝一心礼佛不问朝堂之事，周后一党势力渐盛，念着他是周琰的独子，对他百般庇佑，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些地痞流氓的小性子，到后来已经发展为作奸犯科了，百姓告到官府，可因他是皇后的亲外甥，京府令不敢拿他怎么样，惹得民怨四起。
这一次，周其贵伙同几个皇都的官宦子弟，利用不正当手段在皇都近郊占有了大片良田，百姓举报证据确凿。这事错得算是离谱的了，其一，大姜有明文规定官员不得私屯民田；其二，他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的田产。监事阁作为整肃官员风纪的机构，当然要查处此事，但周后一党百般阻挠，而皇帝常年不上朝，许继飞只能递奏本，结果一直杳无音信，其间他还去求见过几次皇帝，都被拒之门外，华宇琪及一些正直的大臣也为此事参奏过。拖了这么久，今日处理结果倒是出来了，只是退还田产，象征性罚没一点财产，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惩处了。
其实在此之前，左右相两边的人，就已经开始有些乱来了，但事态没有这次严重，监事阁也已尽力介入查处，可因为皇帝的纵容，处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许继飞对此感到非常挫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太过正直较真，始终觉得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既然有是非，便要证得究竟。
他在监事阁主事这个位置一天，就想尽好自己的职责，努力为天下百姓创造一个风清气正的执政环境，有官员犯了错违了法纪，当然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否则人人都目无法纪纷纷效仿，这天下不就打乱了。这是连三岁孩子都懂的道理，他一个堂堂正三品的监事阁主事，却都坚持不了。
而且此事的影响将会非常恶劣，相当于给官员贪赃枉法为所欲为开了道口子，祸害无穷。既然近在皇帝眼皮子低下的皇都，官员都可以当监事阁为空气为所欲为，那地方官员也会逐渐上行下仿，一旦泛滥成灾养成风气，法不责众，最终监事阁在整个官员系统中，还有什么威严和震慑可言？
想到这里，许继飞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风向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变了，他对此感到深深的焦虑却无能为力，他怕自己最终不得不同流合污，变成一个庸官，而他曾经孜孜以求的，建立一个官员勤勉为民，百姓安居乐业的理想国度的梦想，也终将如崩瓦解，最终连渣都不剩。
63
许继飞的心已然伤痕累累，在这个时候，公孙霖嘉当然不能说出“你太书卷气了”、“不要太认真这种话”，虽然他确实是如此，或者说，他非要跟自己过不去——明明可以换一个让自己更轻松的活法，却偏要跟那个让自己累得喘不过气的死磕到底。
但是，正因为许继飞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自己才会喜欢他，不是吗？！
公孙霖嘉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只是默不作声地，轻轻走到许继飞身旁，小心翼翼地搂住他。
许继飞就像个委屈的孩子一般，呆呆地靠在公孙霖嘉的怀里——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公孙霖嘉眼里，许继飞就像是个纯粹、简单的孩子——她不知道该如何替他挡住这世间的一些恶意，也不知道如何帮他接受那些东西，只希望自己可以给他带来一丝温暖和安慰。
公孙霖嘉也很想不明白，从前仁爱恭谦、温润懂礼的皇兄，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德性，难道皇权真的可以腐蚀人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根本猜不透。
她的心里也泛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这样一个乌烟瘴气而复杂多变的朝堂，以性情本就单纯善良的公孙宇哲，而且还是现在这种状态，还驾驭得住几时呢？现在六弟也是朝堂重臣，虽然他颇有才情，而且似乎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但他那年轻的肩膀，扛得住大姜沉重的江山吗？——一切都是未知的，作为公孙氏后人，她难免对此感到担忧迷茫。
彩蛋
炭火烧得旺，寂寂冬夜思无量，寒风透骨凉——许继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