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入府已过一月,除了袁新一事,引环人就再未出现。
除了那些恼人的授课与规矩,顾予初过很是安逸,伤也好了十分。
启帧也时不时的前来探望,顺带检查她这些时日学习的成果。
顾予初很聪明,诗书本就在三行书院有先生一直教授,不成问题。其他技艺也很快领悟到了精髓,只是那漂浮于纸上字迹,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今日,启帧很早回了王府,还未进临月阁,便远远瞧见她漫不经心练字的样子,很是生气。
只见她站没站像,坐没坐样,半伏着身子,撑在案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握笔鬼画符。
顾予初抬眼见到启帧,前一秒还吊儿郎当,下一秒便立马站直了身体,装作挥墨自如的模样。
启帧没有说话,直接绕到她身侧,仔细打量她的“大作”。
“王爷万安。”顾予初问了声好,紧张的差点要把手里的狼毫笔折断。
“继续。”启帧故意说道。
可顾予初哪里肯当着他的面出丑,她微微向外移了一步,似乎要请他示范一番。
启帧笑着一把揽住她的腰身,握住她执笔的手。
顾予初惊乱,心里不住的欢喜,可身体还是要屏住矜持的,她想要挣脱,却被启帧抱的更紧。
“别动。”他笑着命令道,而后一笔一划的教着她如何胸有成竹的起笔,如何利落的转回,如何干净的收止。
二人的脸差一点点就贴在一起,这顾予初心思又哪里会在这纸笔之上,恐怕早就飞到九霄云外,鼓掌感叹自己的桃花好运。
“专心点!”启帧用笔敲了敲予初的脑袋,训斥道。
顾予初这才拉回自己已花枝乱颤的七魂八魄。
就在这时,顾予心愣愣的站在门口,将他二人亲密的样子尽收眼底,不禁的心里一紧。而后她迅速收拾好心底的怅然,眼眶湿润的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姐姐!”
“予心。”顾予初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美的人不出的妹妹,而后冲出启帧的怀抱,上前几步拉住了妹妹的双手,眼睛模糊了起来。
两姐妹相拥痛哭流涕,泪眼婆娑。
十年未见,两人早也不是当年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好了好了,久别重逢是喜事,哭什么。”启帧无奈的摇着头,拍了拍她们俩的肩膀。
顾予初这才放开妹妹,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破涕而笑。
“姐姐,尝尝我亲手做的你最爱吃的山楂糕,还有莲子雪耳羹,可是炖了好几个时辰呢。”顾予心吸着鼻子,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丫头上前端上了食盒,将一应点心端出来。
顾予初开心的笑着,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妹妹,她早就不是当年圆润可爱待瓷娃娃了,如今长高了,出落的更加美丽,鸨色的裙子,掩不住杨柳细腰,薄淡的脂粉更衬着明眸皓齿,一颦一笑皆灵动非常,眉眼之间更是娇媚万分。
顾予初感叹妹妹被照顾的如此之好,感激看了一眼启帧,而他也回以微笑。
“小初你可是有口福了,心儿的手艺堪比宫苑御厨。”
“帧哥哥,惯会取笑人。”顾予心脸颊绯红。
仅仅是普通的对话,顾予初的心中霎那间有一丝丝的异样,像是被绢丝捆住,有些透不过气来。
帧哥哥,心儿,他们竟如此亲密,原是忘记了,她错过的是十年,而这些缺失的朝夕怕是她穷尽一生也实难弥补。
“姐姐,你快尝尝,看看心儿的手艺好不好?”
顾予心眯着眼睛,端着山楂糕,着急让姐姐尝一尝。
顾予初捻了一块,边吃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启帧和妹妹。男子俊朗如山女子秀美如水,真的很般配,若不是自己这尴尬的心思,怕是也会由心称赞她们的郎情妾意。
“好吃么?”启帧看着顾予初傻愣愣的一连吃了好几块糕点,关心的问道。
“啊?好吃呀!当然好吃。”顾予初傻呵呵的回应,可爱的样子,让启帧难掩心头的欢喜。
“行啦,不打扰你们姐妹续话,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启帧出门前也捡着一块山楂糕,那酸酸的味道让他不自觉的稍稍咽了咽口水。
他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向顾予初说道:“《采葛》练习十遍,晚膳时我来检查。”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其实只是一个“采”字始终写不好,倒是让顾予心心里百转千回。
屋子里只剩下顾家姐妹二人,可气氛却微妙了起来。
刚刚离开的这个男人,曾异常残忍的逼迫她们认清世间的恶意,也曾无限温柔的给予庇护,如父如兄陪伴她们成长,却也悄悄的盘绕在各自的心头,欲罢不能。
顾予初笑着拉着妹妹走进暖房,坐在软塌上。
“这些年可还过的舒心快乐?”她问出这些年心里的不安。
在这个世上,她们姐妹相依为命,顾予初的心愿不过是完成父亲的遗愿保护好这个妹妹,可她一走便是十年,虽然知道妹妹身在王府,衣食无忧,但毕竟是寄人篱下。
“我养在王府多年,帧哥哥带我极好的。”
“那就好。”
“姐姐的伤可好了?我早就想来看你,可是帧哥哥怕我扰了姐姐静养,便不许我踏入临月阁半步。姐姐可别怪我。”顾予初有些委屈。
“怎么会呢,我听王爷说在我昏迷时你日夜都守在身边。”顾予初安慰道。
“姐姐在外漂泊确实万分辛苦,好在现在终于回来了。”
“秦王对尉迟家恩重如山,这点辛苦不算什么,我只盼望着家门早日沉冤雪耻,死去的亲人能瞑目转生,秦王多年的苦心经营能够得偿如愿。”
说到往昔家事,总是能牵动姐妹二人的百转愁肠,这灭门之恨必是要亲手讨回的。
“一定会的!”顾予心不住的点头,心里万分懂得姐姐付出和隐忍。
亲人团圆,顾予初又不自觉的忆起来从前:“当年景横年幼,虽事发之前送往北凌国舅舅家,但半路遇流匪抢劫,至今仍下落不明,怕也是凶多吉少,如今可相互扶助也只剩下你我姐妹二人了。”
“这些年,姐姐在外可有弟弟的消息?”顾予心问道。
顾予初无奈的摇摇头。
这些年她虽在书院,除了巽门特殊的任务才得以出祁云山,所以她根本没有多少机会能够打听弟弟的下落,或许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有帧哥哥筹谋,姐姐不必过于挂怀,若弟弟还在,我们一家人总有团聚的一天。”顾予心拉着姐姐的手,宽慰道。
“秦王这份恩情,你我今生实难报答。”顾予初不由的忧虑起来。
“姐姐,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顾予心抿了抿嘴,眼中满是犹豫。
“我们是家人,不论什么事我们斗一起承担。”
“我。。。我已经是帧哥哥的人了,这么年朝夕相对,我真的是情不自禁,姐姐,对不起。”顾予心哭了起来。
这件事萦绕在她心中很久,秦王将姐姐以王妃之名接入府中,本是喜事,可她却哭了很久。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对他的心事无法挽回,所以左思右想很多日,决定与其让姐姐日后发现,有了什么误会,不如自己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反正她只求留在启帧身边,不在乎虚名,心中坦荡无比。
望着妹妹红了的眼睛,顾予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脑袋一下子被掏空了。
“姐姐,我不求名分,只希望常伴他左右,好让这一往情深能有个安放之所,姐姐你能成全我么?”
顾予初还是沉默,拍着伏案哭泣的妹妹,无意间发现她发间插着的嵌珠掐丝梅花金簪和当初莲生递给自己妆匣中的首饰甚是相似,看来这代替自己成婚拜堂、入宫醒亲的女子就是顾予心无疑了,想到这里,她心里倍加的酸楚。
“妹妹不要多虑,这王妃之位本就有名无实,也并非我愿,你待秦王的真情,他定是不会辜负于你。”
她只得说了这些违心的话。
不得不说,妹妹这突然而至的赤诚与坦白,让顾予初羞愧至极,也让她羡慕不已。做为姐姐,竟然无意间衡在了妹妹与心爱之人之间,真是不该。
她不禁感叹,比起妹妹这坦坦荡荡的爱慕,自己实在不及。恐怕她自己对启帧份深情,再无可能与他言明分毫。
也好,省的他日后为难。
爹爹,我可以照顾好她的,顾予初默默的在心里和自己重复着。
“姐姐,我不是要和你争的。”顾予心泪流不止,“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知道,不怪你的。”顾予初还是不停的安慰着。
直至妹妹走后,她仍心乱如麻。
顾予初终于心中笃定,那场缺席的大婚,是启帧特意为顾予心准备的。
她们是真心相爱的吧。
也不知道当时的予心心情如何。披着朱红灿烂的纱裙,盛装迈入自己爱慕男子人生,这是天下每个女子的心之所向,可她毕竟是顶着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也是委屈她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好。
傍晚时分,她打发莲生将十遍胡写乱画的书稿送给启帧过目,称累已早些歇息,不便见人。
她从前只是想着倾尽全力帮助启帧得偿所愿,可如今,她不得不面对这三人的尴尬。
原来两份相同的心愿叠加起来是竟然如此沉重。
该如何既不辜负自己的一往情深,也不伤害血脉相连的姐妹亲情呢?
她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