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蛛儿!”小碧莲唬得脸色发白,“这话岂可乱说!往后再也别提什么陈老爷方老爷了。”
她真真被打怕了。
依吴德广的性子,若是听见了,只怕自己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道:
“陈老爷方老爷懂得疼人?”
小碧莲惶然抬头,背着手走进房来的可不就是吴德广。
她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立刻翻身下床,跪在床前,楚楚可怜道:“少爷,喜蛛儿年纪小,眼皮浅,哪里懂得什么天高地厚,我方才也骂她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回头斥责喜蛛儿道:“还不赶紧跪下,向少爷认错?”
喜蛛儿心知这番祸事避不了,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出声求饶。
吴德广沉着脸,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拈起茶壶,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呸的吐出来:“什么混账东西!”
小碧莲心扑通扑通乱跳,只觉要跳到咽喉了,想说话,舌头倒像粘在了嘴里,抬也抬不动。
“陈老爷?昨日我出去鼎翠楼喝酒,倒看见陈老爷了,他和鼎翠楼的红牌阿姑芳艳飞打得火热,可没听他念起你小碧莲半句哪。”
小碧莲流泪道:“少爷别这样说,羞煞小碧莲了。”
吴德广摇头晃脑道:“明日我恰好要去十香楼会客,若是见了陈老爷方老爷,便对他们说,小碧莲念着你们两位呢,在我吴府整日哭哭啼啼,都要变望夫石了,两位若是有空,便来我吴府瞧上一眼,免得小碧莲相思断肠。”
小碧莲倏地站起来,道:“少爷,你这是何意?若是你厌倦了我,休了便是,何必这样侮辱我?”
吴德广反而笑了:“哟哟,生气了?你生气的样子倒别有一番风情,可惜了,陈老爷方老爷什么的都没眼福。”
小碧莲见他这样嬉皮笑脸,只觉背后凉气腾腾,干脆豁出去了,厉声道:“吴少爷,我小碧莲也不是自己攀上缠上你的,当初是你贪恋我,主动替我赎的身,明明白白说了家中无正妻,也无小妾通房,一切由我做主!呵呵,如今呢?你既无情我便休,大家一拍两散,我去后也不回花船,自己进尼姑庵做姑子去!”
“只怕进了尼姑庵,你的什么陈老爷方老爷都跑去烧香罢。”
“你——”
他口口声声总是揪住陈老爷方老爷,眼看翻不了篇,小碧莲只气得七窍生烟,哇一声伏倒在床,大哭起来。
反倒是始终匍匐在地的喜蛛儿听出来了。少爷跟主子置气,为的陈老爷方老爷,可见心里还是把主子看得很重的。可笑主子聪明半世,哄得那些老爷少爷们团团转,轮到自己,反而看不破。
她当下爬起来,拍了拍小碧莲的背,低声道:“姨太太别哭了,少爷若不是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何苦吃这场闲气?”
小碧莲本是聪明人,一言惊醒,不由又羞又恼,抽搭声便小了,只是方才狠话说过了,撇不过脸面,只好继续哭。
吴德广道:“道理是这个道理。我接你进府,自是疼你,只是你不该念叨着什么陈老爷方老爷的。”
“谁念叨什么陈老爷新老爷,本是你往我头上安的,我真是白白冤死了,到了阎王爷跟前也不知怎么说这场官司呢。”小碧莲抽抽搭搭道。
“好了,姨太太,别哭了,再哭,眼睛没法看了。”喜蛛儿劝道。
吴德广凑近前,笑眯眯道:“眼睛怎么样?我看看。”
“姨太太,我去打点热水给你洗脸。”
喜蛛儿快步离开房间。
一揭帘子,几个扑在门口听热闹的丫鬟仆妇讪讪地笑笑,赶紧避到一旁。
喜蛛儿也不看她们,高抬着下巴,从她们身边经过。
“瞧瞧那模样,倒像个主子!”
“呵呵,主子,咱们吴府还未出过挨打这么狠的主子!就是死了的姨太太,也没挨过吧。”
喜蛛儿只当没听见,一步一步,从她们身边过去了。
从厨房里提热水回来时,房内又换了一番风景。
吴德广不在,小碧莲轻快地小声哼着一首渔歌,脸上的药膏已经擦拭干净了,露出红肿的肌肤。
“这不就好?他是只老虎,得顺着他的毛捋。你平日多少手段,偏今天统统都忘记了。”喜蛛儿一边拧面巾一面道。
“气疯了。”小碧莲讪讪道,玩弄着手里两支簪子,一支飞蝠镶红珊瑚金簪,一红一金,很是喜庆。另一支则是莲花碧玉簪,花瓣上几颗大小不一的露珠,玲珑剔透。
喜蛛儿眼尖,除了金簪玉簪,还看到她左手腕多了一只碧莹莹的手镯,不由笑道:“这只手镯水头很足,比陈老——陈妈妈吴妈妈她们那几只都要好。”
“那是,这个家,少爷还是当得了主的,想买什么,左右不过一句话。”小碧莲不由眯眼笑了。
她想到了上回在祥福记二楼看过的那几支簪子和宝石戒指,那真是好东西,再过几日,便买了,端午时候见客正好戴着,还不羡慕死花船那帮姐妹?
别说花船姐妹,就是鼎翠楼十香楼那群芳艳飞玉媚香什么的见了,也要眼红的。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又哼起歌来,抓着金簪轻轻打着拍子。
喜蛛儿见她开心,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轻声道:“姨太太,那边那盏灯——”
她没有再说下去。
小碧莲起初听着稀里糊涂的,回头看了看她的脸色,心中一震,正色道:“往后别招惹那边。少爷说了,别动。”
喜蛛儿答应着,心里却很不服气。金簪玉镯都给了,可见少爷也晓得之前错了,之前的拳脚不过一时冲动。
小碧莲见她目光闪烁分明在盘算,生怕再闹出事来,连忙拉住她的手,认真道:“喜蛛儿,我晓得你心里不舒服,我白挨了这场打,何尝服气?只是,少爷既然开了口,得给他面子,是不是?先忍几日,待少爷慢慢冷了那边,我们再算账也不迟。”
喜蛛儿答应了。
只是,她们主仆二人并未想到,别说要算账,就连祥福记的簪子戒指也买不了。
因为,端午节要到了,吴老爷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