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午后的法事举行在即,蓝朱琳并未禀告小牛重伤潭小灯一事。
法事再进行时,他发现潭小灯与吴德虎不在,还以为他们两人贪玩忘了及时赶回来。
当蓝朱琳告诉他实情时,他顾不得斥责蓝朱琳,拔腿就跑,出大殿门口时还绊在门槛上,狠狠摔了一跤。
绛灯是他的美人灯,方圆百里无人不晓,若是额上留了疤痕,这美人灯灯美人六个字算是打了水漂,他怎能不着急?
翠竹犹豫了一下,道:“只是寺里的师父暂时看了一下,回到城中,再找个好大夫看看,想必会好的。”
他的美人灯,算是毁了!
吴德广转身就走。
三叔的灯笼制法还没到手呢,自己的美人灯倒先破了。
就算延请名医,只怕也不能恢复如常。
自己去哪里再找一位能替代她的美人灯?
他要去找吴德虎算账,问问吴德虎为什么要突然发疯。
然而,当他站在门外,亲耳听见吴德虎那绝望的嘶吼时,他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吴德虎可能真的疯了,自己进去,说不定他会扑上来咬住自己的咽喉。
想了想,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让琳妹妹处理就好。
“放心,灯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她受了这无妄之灾,我也心痛得很,自会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蓝朱琳给他下了定心丸。
吴德广点了点头,又迟疑问:“你说,她额头,会不会好?”
蓝朱琳叹息道:“灯妹妹一向善良,佛祖有灵,自会保佑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你也不必太担心了。”
吴德广望了望远处大雄宝殿闪着金光的殿顶,不由合掌暗自许愿,如果绛灯康复如常,自己一定备下重礼前来还愿。
众人即将起行,潭小灯仍不能动,稍微一动便呕吐不止,不可能坐车子回去。
蓝朱琳便留下翠竹与自己身边的金菊一同服侍,又再添了三十两香油钱,嘱咐寺里僧人好生照顾,自己已经遣人回城请大夫过来。
经过大夫施针用药,第二日潭小灯才隐隐记起一点事情,记得姐姐便是被葬在寺边,姐夫带着自己哭坟。
“姐夫呢?还在姐姐坟上?”
金菊见她问得蹊跷,正要说话,翠竹暗使了个眼色,阻止了她。
“他先回去了,你身子不适,先休息休息,待身子好了,我们自然送你回去。”翠竹柔声道。
潭小灯一怔,疑惑地问:“两位姐姐是谁?银翘姐姐和金桃姐姐呢?为何她们不在?”
金菊顿时变了脸色。
还是翠竹处变不惊,继续柔声道:“灯小姐不必着急,我是翠竹,她是金菊,府中有事,银翘和金桃先随你姐夫回去了。”
潭小灯究竟受伤后体弱,说了两句,便气喘不定,心跳急促,喝过药,缓了缓,又沉沉睡去。
“她这样子,分明失了魂,我们如何交代?”金菊拖着翠竹,在禅房外偷偷商议。
“又不是你的过错,慌什么。事情由我而起,主子那头要打要罚,都归我。”
金菊叹了口气,道:“咱们六个,都是老爷子亲自训练出来的,本要在吴家一展身手,谁知——若是她能好转便罢了,若是她一日疯过一日,如何是好?”
“主子既然把我给了她,她病一日,我侍候一日,其他的,暂时也顾不上了。”翠竹道。
潭小灯并不知道两人心中曲折,再躺了一日,她隐隐记起更多往事,心头越发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躲在被窝里。
翠竹端药过来,怕她闷着了,一拉开被子,见她满脸都是泪,连头发都湿了半边,连忙放下药碗,替她擦拭,安慰道:“没事,大夫今日看了,也说比昨日好多了,总会一日好过一日的。”
潭小灯强压着巨大的恐惧,道:“我额头受了伤,十五的赛灯会怎么办?姐夫,本来说了要拿第一的,我这样子,他一定很失望很失望。”
翠竹这才明白,她的时间又错乱了,大概误以为不久便要参加赛灯会呢,便握着她的手,道:“灯小姐,你睡蒙了呢,别担心,赛灯会已经过了。”
潭小灯在脑海里搜了许久,都没有搜到任何赛灯会的痕迹,以为自己受了伤才错过了赛灯会,越发惶恐:“完了,完了,姐夫怎么办?”
翠竹明显感觉到自己手心里的小手在颤抖,在发冷,便把潭小灯搂在怀里,道:“没呢,你参加了赛灯会的,只是一时忘记了。没事,来,喝药,喝过药就想起来了。”
她越是温柔,潭小灯越是害怕。
在乡下,她见过村民如何对待疯子的,要么恐吓,要么哄,而翠竹的腔调,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自己,分明是把自己当疯子。
喝过药的疯子,只会越来越胖,越来越糊涂,懵懵懂懂的躺着,见了人也只会傻乎乎的笑。
不,她不要做一个糊里糊涂的疯子!
她一把推开翠竹另一只手递过来的药碗,自己跳下床,连鞋子也没穿,往门外就跑。
翠竹惊呼一声,放下药碗,也追出去,门外空空,只有两棵老松树默然无言,哪里还有潭小灯的影子。
此时的潭小灯,惊慌失措,只知道往前,见了门就过,一路狂奔,直到心跳如擂鼓,才放慢了脚步。
举目四望,才发觉自己闯进了一个废弃的院子,院内野草丛生,石子路上满是青苔,而房门口摇摇晃晃吊着两只破灯笼。
那灯笼之所以引起潭小灯的注意,是因为它们太特别了。
灯笼上糊的纸已经完全发白,不辨颜色,而纸下面的竹篾纤细紧密,经纬交织,仿佛绣线一般精致。
潭小灯从未见过这样细密的篾条。
她忍不住走过去,踮起脚,伸手去摘一只灯笼。
“谁让你偷我的灯笼!滚,滚!”
原以为没人的破房子内,忽然爆出嘶叫。
潭小灯差点摔倒在地。
她勉强立定,对房门行了一个礼,恭恭敬敬道:“老伯,我见你灯笼精致,才想摘下看一看,并不是要偷你的灯笼。”
房门内又是一阵狂笑:“哈哈哈,老伯,很好,很好!”